装乖扮巧对李窈来说已经是信手拈来的本事。
更可况李宴将她视作掌中宝,素来是一点委屈都不忍让她受的。听她这么说,他要还能去县衙接那趟要命的差事,就有了鬼了。
果然,李宴一听此话,面色便是一沉。
“你病成这样,阿兄还怎么安心。再者你能自己去找张伯拿药,能自己煎药吗?罢了。你先去屋中休息,阿兄去找张伯拿药,再遣人去县衙中告假。”
“可是······”李窈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
“可是什么可是。回屋去。”
李宴沉下脸来。
他与李窈生得并不大像,李窈生得杏眼桃腮,气质越长大越往妩媚端丽的路子走。
李宴却生得挺鼻薄唇,一双长眼狭而清白,很有些清俊出尘的书卷气。
此时他狭起眼来,眼皮耷拉遮住一半黑珠,居高临下瞧过来,气势便显得尤为摄人。
从前李窈最怕李宴用这般眼神看她。如今再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心中却只有浓浓的暖意。
“我回屋就是,阿兄你别生气!”
李窈乖乖回屋缩到了床榻上。
小半夜不曾入眠,脑袋昏沉起来,她心中却还是沉甸甸的,没有一点轻松的迹象。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靠装病不过能留住阿兄几日,却保不了他一世。
上辈子,对他阿兄下手的人,是如今尚且身为安远侯次子的宋芼。
而在宋芼背后,甚至还有朝中的寿王一系。
他们一个安远侯之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她与阿兄不过是小小庶民。在如今的寿王和宋芼看来,只怕命贱如蝼蚁。是蝼蚁,便只有被人肆意践踏侮辱的宿命。
清晨的阳光透入屋中,被窗扇上的木饰分割成宽窄不一的数道光斑。
光斑中,四处飞舞的细小灰尘如同被矬刀挫起的玉屑。
李窈抱膝坐在榻上,静静望着那玉屑般的尘埃。
她不做想蝼蚁,更不想阿兄的命被人夺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搅和了那些人布下的局。
而要搅局,最好的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
若是能引来另外一身份尊贵之人,令宋芼投鼠忌器。要保住阿兄,或许便有了可能。
可是······
眼皮越来越沉重,李窈耐不住睡意。身子一歪,便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重明宫中。
高高的宫墙将天幕割成四四方方一块。殿外满树梨花开得雪白灿烂。
她站在门槛内,遥遥望着殿外的梨花。
周遭不时有宫人进出。可她们像是被割了舌头,蒙住眼睛的哑巴瞎子。谁也不肯看她,谁也不肯跟她说话。
宫人们口中称她“娘娘”,实则却将她当成活在重明宫里的影子。
那是她进宫的第一年,尚且不愿在元岐面前掩饰自己的抗拒和冷漠,就算忍着屈辱侍奉他,偶尔也还会露出怨怼之色。
高高在上的太子,夺走了臣下的妻子。
违背她的意愿将她带入宫里。却连同她的喜怒也要掌控。
如同狸猫戏耍濒死的鸟雀般,他那样罚她。矮矮一道门槛成了画地的牢笼。她永不能走出那间宫室。
元岐喜好洁净。宫室的窗扇便整日都大敞着。
掌灯时分,重明宫外总要起风。
她每日最畏惧的,便是掌灯时分,从那些垂帷下传来的沙沙声。
殿中的轻纱帷幔被风掀起。
竹椅碾压地面的沙沙声中,青年幽深的目光穿过帷幔间隙,落在她身上时,总是冷得让她心惊。
元岐还总爱在那时问她一些问题。
“窈娘,今日安远侯上了两道折子,一者,请立庶子宋芼为世子,陛下允了。至于第二道,则是替宋芼请陛下赐婚的折子。孤知道你挂念宋芼。因此将第二道折子扣下,你高不高兴?”
他最喜欢这样戏耍她。
答高兴不对,说不高兴也不对。
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言不语,装聋作哑当作没听见他的话。哪怕心痛,也不能露出一点端倪。
否则,那道囚笼便会进一步缩窄,变成那一方绣金的锦帐,她连向宫室外远眺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窈忽地惊醒。
只觉得梦中人冰冷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四处游移,仿佛是贴着肌肤游走的刀尖,令人悚然。
院中传来脚步声,房门被叩响。
“窈娘,药好了。你没躺下休息?呆呆坐着干什么?”
暖融的日光顺着敞开的屋门照进来,瞬间便将李窈身上那股寒意驱走。
李宴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在榻边梨花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