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夜,月明星稀,蝉鸣时长时短,时而又戛然而止。晚风涤荡而过,街巷上空无一人,只余树影婆娑。有什么东西动作轻捷地跃上墙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紧接着叫了一声:“喵嗷——”
原来是一只猫。
它转过头来,绿幽幽冒着光的眼睛像两簇冥火,直勾勾地看向某个方向,又叫了一声。
“你头一回,咱们就先在京中好了,先熟悉下。”范无救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眼下他们刚从阴间出来,要前往被拘魂魄的所在地。
先前一路他们一直未曾交谈,也许是因为还不甚熟稔,也许是因为对身份的骤然转变还不太适应,范无救几次想开口缓解一下这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氛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好像窘迫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因为莫伊人看起来挺自在的。
只听她柔声道:“也好,我都听你的。”
这话听起来依赖感十足,是个男人听了心里都要觉得熨帖的,范无救也不例外,哪怕以他目前的心性,他还够不上“男人”这个词。
死去之前,范无救甚至还没有及冠,他还只是个少年。除去生前最后那段时光外,他一直窝在家乡那个小村子里。没见过多少世面,也就没沾上多少俗世的尘埃。
他死在了一个最好的年纪。
但这会儿,无救突然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专属于这个年纪的烦恼,在那份他可以偷偷品味的愉悦背后,好似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这近一年来不寻常的经历,前半段是自己品味人生百态,后半段则是旁观他人的苦辣酸甜,无救到底还是成熟了许多,或者说,他更加通透了。
范无救握了握拳,领先一步在前面带路,一边转移话题:“走吧,我们要去的是南城。”
莫伊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机关,范无救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像是洪水冲垮堤坝后倾泻而出,一路上喋喋不休。你追我跑半年,她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身长八尺有余相貌忠厚的汉子,竟然如此能说。
莫伊人稍微起了点兴趣,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不知哪里飘来的一大片乌云遮了月,街上瞬时昏暗了许多,只有寥寥几间房舍仍透出些微弱烛光,不多时,这点微光也没有了。
天地骤暗。
莫伊人刚刚出了会儿神,再抬头时,却发现范无救不见了。
奇异的是,虽然看不见范无救,她却仍能听到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原来是范无救太黑,他又着了一身黑衣,竟巧妙地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莫伊人忍住笑意,故作惊慌地问:“范无救,你在哪?我怎么看不到你了?”
天地骤静。
好半晌没有人语,莫伊人心下讪讪,难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就听范无救幽幽道:“我一直在你身前啊。”
说这话时,他在指尖燃起一簇冥火。火光映着他黝黑的面庞,绿莹莹的,莫伊人觉得她好像看出了几分幽怨……
范无救想说,我哪有这么黑。可就是这样有些小坏的莫伊人,反而叫他生出一种踏实感,想了想,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走吧。”
自方才那个小插曲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对话了,但是气氛莫名就变得刚好,不会像刚才那样令人不知所措。夜阑人静,唯余风吟。
在转过一个巷角后,他们到了目的地。
女鬼冠夫姓,人唤何娘子,是一名寡妇。
但寡妇在成为寡妇之前,自然会有个夫君。她的夫君与她青梅竹马,二人成婚后,也曾有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长,西北战乱,夫君应役离家,却一去不复返。何娘子闻此噩耗,一病不起,从此缠绵病榻,终是在今日与世长辞了。
思及此,莫伊人也不由得心生世事无常之叹。她忆起范无救讲起此事时的唏嘘,突然想看一看他的表情,入目却是他那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面具。
她愣了愣,抬手触了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眼前便是何娘子的家。
与其说这是家,倒不如说是她一个临时的避难所。木屋歪歪斜斜地倚着它旁边的一间屋舍,约摸只有那屋舍一半高,突兀地横在街上,几乎占了半条街道。因为搭建得匆忙,用来作墙壁的木板参差不齐,有暗淡的光从缝隙里漏出。充当门的是一块稍大的薄木板,仅容一人通过,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稍微起风,整间木屋就咿咿呀呀地吊起了嗓子,门窗叮叮哐哐齐鸣,好不热闹。
进去前,范无救道:“别紧张。”虽然是关心的话,语气却有些刻板而冷淡。
莫伊人自然不会紧张,只是有些恍惚。此刻她站在无救的身后,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人,一点微光落在他偏过来几分的脸上,即使是隔着面具,她仿佛也能看到他肃穆庄严的神情,那是他对于世上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