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穿黑衣的男人低垂着头,于街上疾行。七月流火,满街的树仿佛耐不住这骤而到来的严寒似的,不停打着冷颤。大半的叶都被抖落下来,在街上铺了厚厚一层。
男人一步步踏在枯黄落叶上,引得一连串的沙沙脆响,翻飞的叶屑粘在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他似乎也完全不在意,只顾闷头走路,直到行至一处院落前,方才停下。
这院子甚大,外观看起来却有些朴素,灰瓦白墙,不见匾额。也不知是这清冷长街衬得它更破败,还是这简陋院落衬得街更萧条。
唯门前的两座石狮,威武雄健,怒目圆睁,离得近些,好似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粗重的呼吸声。
男人这才拍干净自己身上的灰尘和叶屑,他并未叩门,而是恭敬地鞠躬道:“师父,弟子求见。”
院门却并没有应声而开,院子里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好在此时街上并无行人,否则这男人怕是要被当作疯癫之人。
男人心中亦是疑虑,但面上不显分毫,仍是恭恭敬敬地躬着身。
秋风萧瑟,肆意卷起落叶,低低呜咽着,吹得男子宽大的衣袂也簌簌作响。
良久,门内方响起几声重重的咳嗽,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为师种下了因,却没有收到应得的果,反而被连连反噬。”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虚弱,若有似无,倒应了他话中所谓“被反噬”。
“你来得正好,这就即刻动身前往汉崇,且先替为师探上一探。”
男人不敢置喙,只应道:“徒儿谨诺。万望师父保重身体,徒儿先行告退。”
言毕,他再次一礼,就匆匆离去了。
*
钟粹宫。
罗娇半倚在美人榻上,任由侍女替她轻轻捶腿,许是被侍候得舒坦了,她半阖着美眸,昏昏欲睡。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清晰。
罗娇被闹醒了,心中颇为不耐,又听有一道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随即是侍人的扣门声响起。
这声音很轻,若罗娇睡着了,必然是听不到的。
但在屋中侍候的宫人们都是听得到的,知道这是在问眼下娘娘是否正睡着。
罗娇自然也晓得这规矩,闻言,只抬了抬搭在脸侧的手指,侍立在旁的寻星便晓得她的意思了,向外面的人问了句“何事”。
“娘娘,殿下和相爷来了。”这是望月的声音。
能在钟粹宫被单独称为“殿下”的,自然是贵妃娘娘的养子贤王殿下。
至于相爷么,则是她的生父,当今丞相罗振海。
照理说,外臣是不得见后妃的,即使他是这个妃子的生父。然这一条,在这位娴贵妃这里,却是做不得数的。
只因她曾同皇帝道了句思家,陛下便特许罗相夫妇一月进宫一次。
只不过罗相为了避嫌,素来没有行使过这项所谓“特权”,便是罗夫人也少有进宫。
罗娇眼睛未睁,只弯弯唇角,不知是喜还是讽。
她挥挥手让捶腿的侍女离开,慢吞吞坐直身子,这才道:“请。”
门应声而开,随即周景云、罗振海和望月走了进来。
罗娇眯起眸子,半掩唇打了个哈欠。
周景云似乎近来心情不错,行礼时嘴角还噙着笑:“儿臣见过母妃。”
罗振海亦同时行礼:“臣参见娘娘。”
罗娇又打了个哈欠,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花,恹恹道:“景儿与父亲何须同本宫如此生分?快些起来,寻星,还不看座。”
待二人坐下,她又吩咐侍女沏茶。
周景云呷了口茶,说:“儿臣来得不是时候,可是打扰母妃小憩了?”
罗振海捋了把长须,笑道:“近日陛下龙体欠佳,亏有娘娘衣不解带,想必娘娘定是累了。”
其实罗振海此言,已是大不敬了。君主卧病在床,他却笑谈此事,不可谓不放肆。
其心可昭。
罗娇闻言,心中冷笑,示意望月她们退下。
周景云和罗振海以为罗娇有话要说,便等她先开口,没想到罗娇也不说话,只顾伸着一只手看自己的指甲。
近日来为了照料陛下,她一直不曾染蔻丹,缺了这点子殷红,罗娇总觉得心中空落。
好像不染上这血一般的颜色,她就失去了一层保护壳,只能由着嫩生生的粉肉暴露在外,任人宰割。
好像她不再是宠冠六宫、飞扬恣睢的娴贵妃,而是二十多年前的骄矜却青涩的少女。
可罗娇也知道,在父亲面前,无论是少女娇娇还是贵妃罗娇,永远都略逊一筹。
罗娇把十指指尖收到掌心,面上仍是漫不经心地开口:“父亲此来,所为何事?”
罗振海狭长的眼中透出挡不住的精光。他看了一眼周景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