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以后,夜色接踵而至。
风仍在呼啸,好似不将那些残存的烟火气吹得一干二净便不罢休,给这座于白日里尚显疏朗的边城添了几分寂寥。
还未走近,沈淑已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波动,这才发现范无救还拘着一个将将成形不久的女鬼——她的魂体不甚凝实,面目亦是模糊。
这倒是寻常,新生的鬼大多力量不足,只能堪堪维持人形。然而那波动却颇为罕见,唯有生前魂魄受损者方会如此。但按理来说,魂魄有异更应当尽早押往地府。
无救特意来此,或许是与他们有关。
都是相熟之人,也免去了那寒暄的步骤。
到底是谢必安与范无救更熟悉一些,见无救始终不说话,便主动问:“怎么了?”
闻言,无救面上郁色更深,叹道:“还是……让季姑娘亲自来说吧。”
一直沉默着的莫伊人解释道:“我们二人亦只知大概,旁的,季姑娘只肯当面与妹妹你详说。”
沈淑不由蹙眉,姓季,还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
许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女鬼默默集中了不多的鬼力。如此一来,她的面庞倒是清晰许多,魂体却愈发透明了。
她幽幽地看向沈淑,叹道:“堂姐,你不记得我了么?”
沈淑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是琳琳?”
季琳琳颔首:“是我。”
莫伊人挑眉:“你们真的认识?还是堂姐妹?”
感受到谢必安担忧的目光,沈淑定了定神。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季琳琳,回道:“对……若要细论,琳琳应是我的堂姨表妹。”
琳琳的娘亲季夫人与沈夫人是堂姊妹,关系颇为亲密。只是后来,季夫人的夫君赴外地任职,她也随之而去,二人就渐渐少了联系,因此沈淑只在小时候见过季琳琳几次。
待沈夫人离世后,她就更没有季家的消息了。至少在沈淑生前,他们还不曾回京呢。
季琳琳家不算显赫,家中只有她的父亲在外做官。但实际上,瑞元帝的先皇后季婉妤正是出身于季家,季琳琳家正是其旁支。
不同于罗娇这些后来进宫的妃嫔,季婉妤与瑞元帝于年少时已成婚,一路相互携持,情谊深厚。
在瑞元帝登基后,季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但十二年前季皇后逝世,皇帝说是空悬后位以念发妻,但季家之旁落是为定局,更莫提旁支了。
但凡懂些政事的人俱心知肚明,那所谓的“夫妻之恩”,听听也便罢了。
话说回来,沈淑虽认出了季琳琳,却不知其缘由。毕竟二人虽沾亲带故,但若说恩怨,倒应当是不曾有的。
像是猜出了沈淑的心思,季琳琳扯出一个笑,神情似凄似讽。
“表姐,你可知我夫家是谁?”
她心里清楚沈淑不知道答案,也没想要那一句回答,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是王爷……”她顿了顿,改口道,“贤王的侧妃。”
说到这里,她的魂体因情绪起伏而波动,清秀的面庞也因此扭曲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还记得……周景云么?”
周景云被封敕为贤王时,沈淑是还在京城的。可方才季琳琳提起时,她心中却无甚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因为于她而言,“贤王”与“周景云”是割裂开的。
可乍一听到周景云的名字,沈淑却不由恍了神。
十年相交的情谊,最终竟落得个不欢而散。如今看来,那十年更像一个笑话。
周景云惯爱在沈淑面前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演得比谁都像个君子,背地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单单是收买严溯一事,已叫沈淑胆战心惊了。
这是前阵子范无救特地与谢必安提起的事情,但是谢必安失忆,范无救生前又只是个小兵,不清楚详情,反倒是沈淑知晓一些,便与他们讨论了一番。
既然严溯拜见周景云时,特意提起含光宝剑,那么他们必然在剑上做过手脚,更何况严溯还是谢瑾言的亲兵,行动起来更是便利。
再者,沈淑也听父亲谈起过,主动提出要谢瑾言去应战的,正是丞相罗振海,罗振海的女儿可是罗娇。
罗娇在周景云年幼时抚养他长大,二人关系并不亲厚,却不意味着没有利益勾连。就此来看,虽则那时的周景云还未展露出他的野心,却不能说此事与他毫无关联。
严溯一事,正是最好的佐证。
每每想到这里,沈淑心中便一阵阵发寒。
三人十年来的情谊,却不知那人是从何时开始算计。莫非连他们的相识,周景云都是带有目的么?
直到此刻,沈淑方真正意识到,周景云已成了贤王,而非她记忆中那个落魄小皇子。
眼下季琳琳刻意说起周景云,可见这正是她的执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