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叔平此人出身寒门,又不肯加入朝廷中的任一党派,是以屡遭倾轧。他是当年那届科考的状元,理当大有所为,却因此怀才不遇,在官场沉浮近二十年。
但像他这样的人,反而更容易得到帝王的信任,瑞元帝常常召他进宫询问国事。实际上是因为在党争的情况之下,各官员免不了会考虑自己党派的利益。皇帝自然不希望有哪一派格外得利,因此如何做好这种权衡就格外重要。
与此同时,瑞元帝又是一个多疑之人,他担心向叔平一旦手握大权,会脱离他的控制——况且罗振海也不会轻易妥协,所以最后,向叔平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五年。
直至去岁,礼部尚书年事已高,即将致仕,又正逢考绩之年,瑞元帝隐隐透露出要将向叔平升为尚书之意。
当然,实际情况绝没有这么简单。
礼部之清贵,为众人心照不宣。虽没有什么油水,却是通往丞相之位必不可少的垫脚石,这几乎被默认为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倒不是没有例外,只是很少,至少罗振海在做丞相之前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礼部尚书。
但也不是说做了礼部尚书就一定会是未来的丞相,就好比压在向叔平头上五年之久的这位,实际上就是皇帝专门用来压着向叔平的。
所以说,是不是垫脚石,端看皇帝的态度。而皇帝的态度很显然,他对于炙手可热、几乎能只手遮天的罗振海不满已久,只是苦于找不到由头罢免他。
正好那时西北又战事吃紧,又逢裘州水患,国库本就周转困难,赈灾之银竟还被人贪污克扣,涉事官员正是罗振海的门生。
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瑞元帝不由动了心思,想将罗振海拉下马来。
但罗振海等人又岂会坐以待毙?没有办法对皇帝下手,那么孤立无援的向叔平就成了目标。
这些都是外在的,有心之人稍微探听一下便能知晓,唯独向叔平究竟如何触怒帝王这一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为了避免被烧好水回来的向晨风听到,向晚意讲得很简略。虽说要教小弟,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简略的内容,包含的信息量却是巨大,饶是沈淑也震惊了许久。
向晚意说,她的父亲是因为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才要被灭口。
那一日,向叔平一如往常那般受到瑞元帝的传唤,前往天宸殿与他议事。
行至殿外,宫人要他直接进去。
向叔平自然不敢,宫人就说:“向侍郎无需担忧,只管进去便是,”说着,他又放低了声音,“这是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话,向叔平先是一惊,继而才注意到除了他们外,这偌大的宫殿附近竟没有一个人。
那宫人是高进喜的干儿子,在内廷也颇有地位,且往日里都是他与向叔平交涉。向叔平不疑有他,猜测或许是皇帝要和他密谋什么事,不宜被人所知。
前阵子,瑞元帝曾隐晦地和他提起要对付罗党,兹事体大,罗党又耳目众多,若陛下真是要找他商讨这件事,那么谨慎一些也是应当。这样想着,向叔平也就不再犹豫。
前殿的西暖阁是瑞元帝办公之所,同时也用于召见朝臣,往日向叔平也多是在这里与皇帝商议政事,只不过那时会有宫人在外为他通禀。
他正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严,隐约有交谈声从门缝漏出。
向叔平动作一顿,面上露出迟疑之色。陛下竟还召见了其他人?那他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正在他踌躇不前之际,忽而听到瑞元帝提到了“谢修北”。
向叔平十分诧异,谢兄已逝世多年,为何陛下会提到他?难道是和此次谢小郎君出征有关?
偷听非君子所为,向叔平还是决定先暂时离开。但令他惊恐的是,他竟无法移动自己的脚了,就像是被什么牢牢摁住了一样。他脊背上霎时冒出冷汗,既想快点离开,又怕弄出太大的动静——当然,他也动弹不得——一时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定在了原地。
向叔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绪也随之变得清晰。跳出局限后,他很快意识这是一个专门给他设的局,环环相扣,让他无法逃脱。
既然动弹不得,那么他就得被迫去听瑞元帝与另一人的对话。
向叔平本以为已经不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可在听清他们谈话内容的时候,他的心重重一沉,直跌谷底——对方这是要他的命!
只听瑞元帝疲惫的声音响起:“国师,你说朕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原来,另一人是紫胤真人。
天和真人回道:“陛下何错之有?”
瑞元帝:“朕亦不知……可若朕没错,为何谢修北要频频入我梦中来,这岂非是他的报复?”
天和真人:“陛下,那是不过是邪祟罢了,并非谢将军。更何况,联系敌国的是贫道,动手的是王爷,一切都与陛下毫无干系,他又怎会找上您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