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是在入夜以后停了,可天却变得愈加酷寒。风吹路面,扬起一片雪雾,恰似这无形无色的风也被冻住了一般。
这样冷的夜晚,各家各户皆已早早安置,四野阒然,万籁俱寂。
忽而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划破了这份寂静,只见空旷无人的永安大街之上,正有马车接连向着大内驶去,在积雪的路面上留下凌乱的车辙和蹄印。
他们都是今夜突然受召入宫的官员,人数并不算多,却均为朝中肱骨。能混到这个地步的,没有哪个不是老狐狸,可眼下也难免生出几分茫然,只因眼下发生的事委实有些匪夷所思——瑞元帝竟然醒了。
皇帝醒了,这当然是好事,然而醒来的这个时机却很微妙。更何况他还连夜召见这些重臣入宫议事,究竟是什么事这样紧急,竟连一夜都等不得?
然而他们也没法子和其他人交流一番,宫里派来的人正与他们同乘一车呢,都是眼生的面孔,难保不是某些人的眼线。
诸位大臣心中无不惴惴,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或多或少有一些预感,他们也着实没有想到,这位贤王竟如此雷厉风行,就像是在担心夜长梦多。
大臣们一路胡思乱想,恍惚间马车已行至宫外,下车以后遇见同僚亦不敢多言,只闷头赶路。入宫以后又是步履不停,片刻不敢懈怠,就这样到了天宸殿以后,众人才惊觉自己竟在这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汗。
迎他们进殿的是高进喜,这位也是老熟人了,凡是身居高位的大臣就没有哪个是没和他打过交道的。高进喜是个会做人的,又在御前伺候,以往有类似这种突然召见的情况,多少也会给他们透露点消息。
然而这次,高进喜却摇摇头,只说:“诸位莫要再问,进去以后便能知晓了。”
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更觉不安。他们移步西暖阁,便见瑞元帝已坐在桌案后,正扶额假寐,周景云侍立在一旁。
瑞元帝久未在人前露面,众臣险些要认不出他来了,变化实在太大,倒的确是重病在身的模样,形销骨立不说,面色也极其憔悴。他坐在那里,不似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截枯枝、一段朽木。不过数月功夫,他那身为帝王的威严与矜傲便荡然无存,若非他还身着龙袍,谁还能认出这是当今的九五之尊呢?
高进喜走到瑞元帝身边,小声道:“陛下,人来了。”
朝臣们只好按捺下复杂的心绪,齐齐向皇帝请安:“臣等参见陛下——”
瑞元帝过了一会儿方睁开眼眸,说出的话音似是在拉风箱:“平——咳咳,平身。”
“谢陛下——”
众人本打算听候瑞元帝的旨意,谁料他说完方才那句话后,又沉默了,垂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就在这时,周景云忽而出声道:“父皇若是累了,那便明日再宣吧?”他说得不急不缓,偏偏在“明日”二字时加重了语气,好像在强调什么似的。
瑞元帝面上毫无波澜,搭在桌案上的手却轻轻一颤,他偏过头,用那双堪比恶鬼的通红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周景云,终是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地说:“朕,无碍。”
这诡异的氛围让众臣头皮发麻,然而还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听到瑞元帝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下面的话:“朕欲传位于贤王,众卿何意?”
众卿何意?众卿哪敢有意见!自三皇子倒了以后,如今这朝堂都快成了周景云的一言堂了。
惊讶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之感,近日来朝中的一切动荡无不是为此刻做准备的,只是他们想不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突然。
站在这里的官员自然不全是支持周景云的,可三皇子的势力已然垮台,其他皇子又不成气候,因此他们皆是一副诺诺的态度,不敢发声。
另一些则是中立者,一如沈佩之流,他们是真心欲为大晋做实事的。对他们来说,周景云着实不是一个担任一国之君的好人选,其人太过狠厉偏执,虽然镇日里端着张笑脸,可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多疑和刚愎相较于瑞元帝来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个老臣捋了把雪白的胡须,正要出列进言,就听瑞元帝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众卿无异议,即日起便着手筹备登基大典,此乃传位诏书。”他顿了顿,又说,“三皇子德行有亏,铸下大错,即日起贬为庶人,终生侍于皇陵不得出。”
诏书本当由专人起草,还需经过审议,方能公布执行。但皇帝也并不是不能直接拟旨,却很少这样做,一来没有必要,二来越过制度行事也容易遭人诟病。而这道诏书不仅由他亲书,还加盖了印玺,所有人便明白,瑞元帝这是铁了心了。
至于对三皇子的处置,在传位这样的大事之前便颇显微不足道了,更何况对三皇子来说,这样的结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臣等遵旨——”
有的人志得意满,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忧心忡忡,不论他们心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