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蕊娘倒了茶来。苏聿道谢接过,用盖子撇开薄薄的浮沫,饮了一口,尔后不动声色地将淡如白水的茶咽了下去。
待蕊娘在一旁坐下,苏聿放下茶盅:“蕊姑娘是如何认得本王的?”
蕊娘抿着嘴笑:“陛下曾与奴提起过殿下几回,又给奴看过殿下的小像,故而觉得殿下面善。”
“是么?”苏聿略感意外,“关于本王,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些玩笑话罢了。”蕊娘笑着摇头,“让奴比较陛下与殿下谁生得好,又说要把奴赏给殿下之类……陛下有时便爱这样戏弄人。”
“满朝皆知皇兄将蕊姑娘爱若至宝,怎会舍得将姑娘送走。”苏聿亦笑。
“殿下误会了,”蕊娘苦笑,“奴与陛下是知音之谊,并非——并非殿下与诸位大臣想的那样。”
“原是这样,”苏聿作恍然状,“是本王冒犯了。”
“殿下不必如此。”蕊娘轻声,“若是有旁的擅琵琶者,陛下一样会将其留在身边的,奴只是……只是赶了这个巧罢了。”
苏聿试探道:“姑娘莫非……心悦陛下?”
蕊娘面上飞红,却轻轻摇了摇头:“外头都说陛下是昏君,但陛下心里的苦,只有奴知道。就算……就算陛下只把奴当作知音,奴也甘愿。”
“姑娘有如此殊色,又善解人意,终有一日能打动陛下的。”
“但陛下不愿将奴留在身边,”蕊娘面露几分凄然,“奴入宫三年了,原以为能一直陪在着陛下……”
见她面上浮现恍惚神色,苏聿趁热打铁:“可是陛下有什么苦衷?”
良久。
“陛下……陛下昨夜又头疼了。”蕊娘喃喃。
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檀口微张,眼神慢慢涣散开来。
苏聿微微屏息。
“他躺在好几重帷帐后面,奴想看看他,但陛下不让。他让奴在外面弹琵琶,说乐声越响越好,他听了奴的琵琶声,就不觉得难受了。
“奴在外面弹,陛下就在帷帐后慢慢跟着唱,可是他太疼了……他唱的乐音都走调了,嗓音也变了,但他不肯停。余公公劝不住陛下,就握着陛下的手,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床褥,就像……就像在打拍子一样……”
蕊娘轻拍着破旧的木几。
“这样,嗒,嗒,嗒……”
苏聿放轻声音,生怕扰乱她的回忆:“陛下经常头疼么?”
“不是的……奴刚入宫的时候,陛下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陛下虽然也会生病,可多数时候还很精神。”像是回到了从前,蕊娘露出怀念之色,“奴第一次在宴上见到陛下时,陛下穿着结绿的衣裳,头上束着金冠,怀里抱着一把四弦紫檀琵琶,遥遥地点了奴与他合奏。
“那日是中秋,天上挂着满月,可陛下姿容,不输皎月半分。
“后来陛下时常让奴教他琵琶曲,学起来很是专注,又很聪明。奴在乐坊学了三个月的曲子,陛下半月就能弹得有模有样。宴会上,奴与陛下在屏风后同奏一曲,屏风外的大人们都分辨不出哪个才是陛下。”
“所以,陛下的身体是后来才变差的?”
蕊娘没回答。
破了洞的窗纸呼呼地往屋内灌着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将一缕发别回耳后,纤长的指穿过乌黑发丝,留恋地在发梢停了停。
“陛下送过奴梳子,一柄青玉雕凤纹的梳子。”
她自顾自地说着。
“陛下学琵琶时,常常弹到深夜还肯不歇下。奴在一旁陪着,却有几回撑不住,睡在了陛下身边。醒的时候,陛下如果还没上朝,就会亲自为奴梳发。
“对了,陛下还为奴画过眉,奴第一次用到那么好的青黛,用茉莉香露调和好,色泽温润得像墨玉一样。
“旁人总说陛下残忍凶恶,可陛下却会耐心地等奴洗漱妆扮妥了,再一齐用早膳。”
她轻声细语地讲着缱绻往事,语带眷恋。苏聿仔细听着,只觉她讲得越多,事情便越发扑朔迷离。
诚如他所见,蕊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是顺康七年秋入的宫,换言之,她伴在苏寄身边四年有余。苏寄身为所谓的昏君,对她的宠爱是实打实的,但已到了同食同寝的地步,却半分多余的动作都无。是果真当蕊娘作红颜知己,还是因着“天阉”的隐疾,还是——苏寄本为女子,确实无法?
可蕊娘言语神态中流露出来的爱慕,又不似有假。那么,倘若苏寄确是女子,蕊娘是心悦着男子身份的苏寄,还是明知其真身、仍一往情深?
“蕊姑娘。”苏聿试着打断了她。
蕊娘停了言语,目光缓缓地重新落到他身上。
他尽量委婉地问道:“姑娘与陛下形影不离许久,可曾发现过陛下有何异样之处?”
“异样?”蕊娘重复。
“譬如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