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饮食、请脉的时候,”苏聿试着引过话题,“蕊姑娘可有觉得奇怪的地方?或者,可曾听说些什么?”
她低下头,半天没有答话。
苏聿静静地等着。
“陛下出行时喜欢人多,人越多越好。”许久之后,蕊娘重新开了口。
“但回到望鸾宫,陛下就会把人都赶得远远的,不许旁人近身。内殿里向来只有余公公在,至多是医官和六尚的女官大人们会出入。而且——”她目光畏缩了一下,“而且医官都是摄政王派来的人……陛下很不喜欢他们。”
“陛下不能自己命医官来请脉吗?”
蕊娘摇头:“摄政王不许。不过,医官们来得很少,每月一回,陛下还能忍受。”
苏聿疑惑:“既然陛下身子不好,怎医官来的次数这样少?”
“这——”蕊娘踌躇着,“实是奴进宫两年前,有过一桩旧事。
“说是那回,摄政王派了名新的医官来为陛下看诊。医官见陛下……容仪秀丽,便生了轻侮之心。
“听说……那医官才把手往陛下的衣袖里伸,陛下一把拿过食案上切果子的小刀,就——”蕊娘瑟缩了一下,“就扎进了医官的脖子里……”
苏聿隐在袖中的指节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这件事还传到了朝堂上,摄政王因着这个由头,被柳丞相和晁将军群起攻之,不得不退让。眼下,除非陛下召见,否则医官们也不敢轻易来此。
柳相和晁老将军?
苏聿当即追问:“柳丞相和晁将军可曾到望鸾宫见过陛下?”
蕊娘一愣,随即掩口笑起来:“殿下怎会这般问?天下皆知柳丞相晁将军与陛下不对付,尤其柳丞相,自陛下登基不久、大兴土木扩建望鸾宫——那时还唤作云台宫时,便痛骂陛下至今,怎可能愿意踏进此处一步?”提及此事,她似也有些不快,嘀咕着,“他们都不心疼陛下,明明陛下那么……”
柳相与庭山妖有牵扯,却与苏寄水火不容,遑论私下的往来……
苏聿沉吟。
“陛下心里难受,可没人肯来跟他说说话,所有人都在骂他……连微服出宫的时候,街边的小孩都把骂陛下的话编成歌谣唱……”
苏聿回神,唤她:“蕊姑娘?”
短暂的清醒结束,蕊娘复自言自语起来:“奴人粗嘴笨,除了能唱几支小曲儿讨陛下欢心,什么都办不到……”
说着,她曼声唱起来——
“苻山巍巍,黎水汤汤……
“愿作篙枻,盼渡君往……”
“蕊姑娘,”苏聿想起在庭山上听到的歌谣,继续试着开口,“你有没有听过这支曲子?”
“……不知月明……”蕊娘被这么一打断,歌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波微转,慢慢看回苏聿。
苏聿轻唱:“三月三,月半山,山下阿姊栽桃花。花做钿,叶做簪,桃核做舟飘过川。”
“桃花……”蕊娘呢喃。
苏聿屏息静气地等着。
“桃花娇欲语……艳煞柳色新,奈何荒园邸,长日无人期……”
没能得到答案,也在意料之内。苏聿不再问下去,只静静听着她将曲子唱完。
清雨渐歇,温吞日光自缭绕的云雾后探出,照得被雨水沾湿的一地石板透出莹莹的光。离棠花苑不远的地方,一株垂柳前停着辆马车。候在车前的梁全礼伸着脖子,仔细盯着棠花苑前的一举一动。
待日头完全钻出云层,棠花苑的大门终于再次被推开。苏聿一人缓步走了出来,残破斑驳的木门在他身后毫不客气地关上,门环晃晃悠悠地荡了几下才停住。梁全礼赶忙快步迎上前去,呵腰递上干净的帕子:“公子。”
苏聿一面擦手一面朝马车走去,行了几步又顿住,回头看了眼门上刻着“棠花苑”三字的木匾,片刻后道:“随意找个人出面,把蕊娘赎了,找个地方安置她罢。”虽说她神智已乱,但兴许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况且,这乐坊估计也无法收容一个吃白食的乐伎太久,倘若她继续留在这,只有被贱卖的结果。
“等安排妥当后,再传个信到廷尉府。”
梁全礼称是。
步至车前,苏聿撩袍踩上脚踏,上车坐定。梁全礼仔细拴上车门,亦在车夫身侧坐下,就要命人驾车回宫。
“梁全礼。”车内的苏聿出声。
梁全礼忙应声:“在。”
“回宫后,让将作监来一趟。”
“是。”
苏聿靠着车壁,阖上双目:“走罢。”
车夫得了令,一挥马鞭,驾车驶离了这一片青翠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