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是何许人也?夤夜来访,有何贵干?”
青年转身,微微笑着颔首致礼:“晁老将军。”
脑中如有惊雷轰响,晁光宇登时僵在原地。
“——陛下?”
怎——怎么回事!
明明走的是废帝才知晓的路,来的怎会是当今?他从何得知的?是柳敬之告诉他的,还是他抓到了废帝的人逼问来的?他特意以这种方式造访,目的何在?是暗示自己知晓晁家与废帝的交易,要治晁家的罪么!
晁光宇只觉血气上涌,胡须都颤抖起来:“陛下莫非是来拿我晁家——”
“将军稍安勿躁。”苏聿走近两步,不动声色地扶过老将军的手臂,稍稍用力按着他坐到席上,复与他相对而坐。晁光宇惊觉自己尚未见礼,慌忙按住膝盖要起身跪拜,被苏聿抬手制止了。
“是孤失礼在先,深夜贸然拜会,扰了将军好眠。如此,将军便不必拘礼了。”
晁光宇仍是满面错愕,膝上的手握成拳,深深陷入掌心之内:“……陛下为何会得知‘金雀’之语?”
苏聿微笑:“此事并不难懂。”
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盖,不疾不徐道:“苏寄与将军素无旁的交集,而将军和丞相,都痛恨苏寄所为,更是不肯入望鸾宫半步。可只要将苏寄的一些政令与将军丞相的举动合起来看,便不难发觉其中的巧合——抑或说是配合。
“但明面上三人并无任何往来,那么,就只能说明你们有旁的方式在互通消息了。”
晁光宇渐渐冷静下来:“老夫可否问一句……陛下是如何发现的?”
苏聿仍是含笑:“自然。
“宁安宫历来为君王寝宫,不论外观内饰,皆为所有宫室之最。苏寄尚豪奢,入主宫城后却不喜宁安宫,反而择了个最偏远的云台宫,大动干戈地整修。虽说云台宫依山傍水,景致上佳,确然不错。倘若苏寄真是个一心享乐、头脑简单的昏君,这个理由也站得住脚。”
说到此处,苏聿抬眼:“然苏寄的心思之深,想来将军比孤清楚得多。”
晁光宇沉着脸,一言不发。
“况且前有‘禁中九景’,比云台宫景致好的不知几多。那苏寄择云台宫为寝宫,便定有他用。”
苏聿的指尖停住,往前一挪,又敲了两下。
“云台宫离兴文门不远,而从兴文门直穿两条街去,便是端林街。”端林街多重臣府邸,包括晁府和相府。“寻常众臣上朝,自端林街始,最快也要小半时辰才能到昭华门,到兴文门还需多绕宫城半圈。苏聿隐在袖子下的手划出一道直线:“若是直接连起云台宫——不,望鸾宫与端林街的话,距离便短了一大截。
“所以,苏寄选择焚宫自戕,”苏聿慢条斯理,“是为了烧掉顺康年初,趁着兴修云台宫时,偷偷建造的密道罢。
“就是孤今日走的,通往端林街一处旧宅的密道。”
若不是他听了蕊娘的话,命将作监去彻查原望鸾宫基座下可有异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除了柳相,晁光宇居然也与苏寄有不浅的牵扯。
“……”
晁光宇沉默良久,苦笑起来:“陛下都已经查到了这个份上,从那处宅子再查到老夫身上,想必不是难事。”
老将军抬起风霜满布的眼,直视苏聿。
“不错,前朝时,废帝就是利用那条密道,躲过刘荥的监视,常常到那处旧宅与老夫,还有柳丞相会面。陛下若不信,大可叫来柳丞相,与老夫当面对质。”
苏聿并无讶色,只道:“此事孤已知晓,并无怀疑将军之意。丞相那边,孤亦会寻个妥当的时机前去拜访。两相比较,将军这边的事态似乎更棘手些。”
晁光宇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肃然发问:“陛下此话何意?”
苏聿好整以暇:“孤今夜前来,只为同将军谈两件事,一是旧事,一则为眼下之事。”
“旧事为甚,眼下之事又为甚?”
苏聿淡笑。
“旧事,自然是指将军与苏寄。”他抚过膝上石青色的暗纹,“请将军把如何与苏寄搭上线,合谋了什么,又约定了什么,都有过怎样的往来,一样一样,皆同孤说个清楚。
“孤明白苏寄非有心为虎作伥,亦明白晁家不是乱臣贼子之流,故并无迁怒连坐之想。还望将军据实已告,孤只想听实话。”话至末尾,语调渐冷。
晁光宇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臣遵旨。”
“至于眼下之事——”
苏聿面色一沉:“即是晁纬在平陵大肆贩卖私盐,恐官盐阻其财路,凿沉官盐船只且杀害盐官,伪作自尽一事了。”
晁光宇霍地站起:“陛下!此事——”
苏聿抬手截住他话头:“不急。”
他重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两件事都非同小可,将军可先想想,要从哪一桩开始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