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累了就歇息吧,哥儿有我们照顾呢。”秋分善解人意地开口。
玦娘笑说无碍,为庭山妖梳齐整长发,随后一手拿起剪子,一手挑出因病而枯黄的发梢,一茬一茬剪断。刀锋割开青丝,似传闻中的远海微潮般沙沙地响,合着规律的下剪声,庭山妖喜欢这样的声音。可惜玦娘对“头发养得愈好寿限愈长”的传言深信不疑,每次修剪都小心翼翼,此番也很快停了手。秋分三两下扫干净地上的碎发,连着盆脏水一块端走了。
玦娘正要把头发盘起,庭山妖阻止她:“不必梳了,烧水来罢。”昨日汗津津地躺了大半日,头昏时不觉得,一清醒便浑身难受起来。
玦娘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应允了:“今儿天热,洗一洗是该舒服些。”她扬声命外头的处暑立秋打水烧水。与水有关的活计向来是小童们最喜爱的,两人立刻丢下笤帚,拎上水桶冲向溪边,顺道抓过正在给霜风洗澡的霜降,三人很快便备好了一浴桶热水,尔后痛痛快快地跳到溪里顽去了。
庭山妖并无沐浴时假他人之手的习惯,于是秋分照旧用竹屏围起浴桶,然后抱着衣裳在外头一边等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庭山妖偶尔回应一两声,或是一笑带过,她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地讲了一堆。
“早上玦娘做的肉粥虽然是甜的,但味道却不算坏,就是吃了直打瞌睡……
“其实今儿本不是立秋扫院子的,但他下棋输给了立冬,只能愿赌服输咯……
“昨夜寒露做了噩梦,醒了害怕却没敢说,坐在屋门口硬是睁眼到天蒙蒙亮,把从山下回来路过的大寒吓了一大跳哈哈哈……
“说来哥儿,喜蛛织网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冬至的那只——”
“咚咚咚!”
冷不防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大雪有些急切的问话:“哥儿在吗?可醒了否?”
秋分诧异。大雪昨儿才下山去,按理要明日才能采买回来,怎么提早了这么多?她亮开嗓门:“哥儿在沐浴呢,如果不着急,待会再说吧。”
大雪声音迟疑了一下:“不好说急还是不急……是京中的事。”
秋分一愣,扭头看向竹屏。
“进来说。”庭山妖的嗓音浸在雾气里,沙哑却清晰。
“是。”
大雪推门而入,喘着气在离竹屏一丈开外的位置站定:“执金吾奉命围住了晁老将军的府上。”
“……怎么回事?”
“今日早朝,廷尉上奏,道已查明月余前平陵官运盐案的幕后主谋,正是晁老将军的侄孙晁纬,连带审出了晁家涉嫌谋逆的线索,请求皇帝彻查此事。
“皇帝当即准奏,下令将晁府上下看押起来。据说晁老将军一听‘谋逆’二字,登时急火攻心咯了血,倒在朝堂上。皇帝命人将他送回府,派了医官过去,只是眼下如何便不知了。”
大雪快速说完,竹屏后半晌没有动静。
许久,水声“哗啦”大响,庭山妖冷声:“叫蓝玺过来。秋分,更衣。”
“是!”两人齐齐应声。大雪迅速冲向屋外,秋分则手脚飞快地帮庭山妖擦身穿衣,见庭山妖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双唇紧抿,暗叫不妙。
一盏茶后,大雪带着蓝玺与玦娘齐齐赶到。庭山妖坐在席上,披着外袍,慢吞吞地渳了口热茶。秋分换上了乖巧安静的模样,跪坐在她身后卖力地擦着还在滴水的湿发。
“事情大致听说了。”蓝玺放下铁杖坐定,“此事也是大雪多方打听才探得的,内情如何尚不明朗,你且莫急。”
“兴许是误传……亦说不定。”玦娘面露忧色。
庭山妖反倒翘起唇角:“此事八成不假,且绝非突然。”她转向二人,“你们应该在我之前,多少听过些许风声了罢。”
玦娘的脸白了一白,摇头:“妾从未听闻晁老将军有何异动,谋逆等事,亦是方才知晓。”
蓝玺却点头承认:“先前柳相来访,包括其后书信,都同老身提过晁光宇之事,字里行间不乏忧虑。只是你一直病势沉重,便未打算让你多心。”
“你不提,我也能猜个大概。”庭山妖好整以暇,“照晁家那副得陇望蜀的德性,招了苏聿的眼不过迟早的事。晁光宇姑且还懂得‘韬光养晦’几字怎么写,可他膝下那群不成器的子侄孙辈,却一个赛一个的蠢不可言。
“自我在位,只稍稍放任暗示一二,晁家便敢贪多务得,借势争利。而今换了苏聿,约莫也当他是个羽翼不丰的小儿,不过凭运气借着东拼西凑的兵拿回的天下。自晁绥前往北域的调令一下,我便知晁家死性难改。”
“果真,”她笑意更浓,唇角折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咎有应得。”
秋分抖了抖,和大雪交换了一下眼神,确信——
哥儿真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