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极轻的嗡鸣。绕过半扇帐帘的遮挡,苏聿终是看清了床内景象。
锦被凌乱,金钩委地,宽敞的床上,仅穿着素白中单的宗弦蜷在角落处,长发披散,颤抖得像只幼兽,手上却紧紧攥着一大片碎瓷,宽大的袖子垂到肘侧,鲜血正顺着碎瓷的边缘,从掌心顺着消瘦的小臂一滴一滴砸在被上。
猛地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立刻用空着的手摸起另一块碎片狠命砸去。苏聿侧头避开,又近了一步。只见宗弦缩得更紧,双唇打颤,喉间声音破碎,布条下的脸皱得更加痛苦,似是头上痛症将要发作,手哆嗦着伸向太阳穴。眼见那片鲜血淋漓的瓷片就要朝自己扎下——
苏聿当即不再犹豫,趁宗弦未来得及摸到新的碎瓷,眨眼间欺至她身前,用了巧劲掐她手腕穴位,迫她松开手,同时一把掀翻被褥,将床上碎片通通扫落倒地。宗弦凄厉尖叫起来,死命挣扎。苏聿左臂一展将她用力扣入怀中,任她朝自己拳打脚踢。混乱间宗弦抓住他的右手,登时不管不顾就狠狠咬下。
宫女们本想来帮忙,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要来拉开宗弦。苏聿却皱着眉命所有人退下,一边任宗弦泄愤,一边依旧紧紧扣着她嶙峋的背脊。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不敢近前,围在帐帘外侧,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宗弦力气慢慢弱下去,咬下去的力道渐轻。她颤了颤嘴唇,蓦地触到一道粗粝,茫茫然朝那一处挪了挪。
苏聿垂下眼眸,看她动作。
牙齿陷进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时,宗弦似是怔住了一般,许久后迟缓地松开口,手指摸索着附过去,垂着头一动不动。苏聿静息等了片刻,试着合拢右手,宗弦没有挣扎,顺从地任那道狰狞的伤将自己的手指拢入掌心。
苏聿将她的手放下,改为抚上她的面颊,触摸到一片濡湿冰凉,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用袖口擦了擦,又解下她眼上布条,宗弦亦未有反抗,安静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拿伤药来,给她包扎。”
如一颗石子投入死寂湖面,殿内应时忙碌起来。碧桃与吟蝉端来伤药与清水,雁字吩咐余下宫女清扫地上瓷片,取来新的被褥,并点上安神香。容玖则坐到苏聿身侧,为宗弦把脉。
“如何?”苏聿问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宗弦。宗弦半阖着双目,眼前蒙蒙一层水雾,分不清是否醒着。
“不是栖霞晚发作的缘故,应是弦姑娘——”容玖在心里头叹气,到底没挑明她是因着被逼进宫里,急火攻心,“——受的刺激太大,才会一时间神智混乱。现在她自己缓过来了,多少可以放心些了。我另开一张宁神的方子,每隔两个时辰让她喝上一碗,至多三碗下去就无碍了。”
苏聿点头,侍立在旁的周宫长忙唤人:“南枝,随容大人去开方取药。”
“是。”
周宫长转回身,捧上一块帕子:“陛下,宗姑娘交给婢子罢,您的手……”
苏聿接过帕子,随意往右手血迹斑斑的牙印处缠了一圈,却并未松开宗弦。宗弦兀兀地歪在他臂间,伤处被撒上药粉,也不知喊疼。他抬手压住她眼皮,她便当真乖顺地合上了双目。
上好药,宫女们要为宗弦擦洗换衣,苏聿这才将人交到她们手上。出了玉晖殿,他命梁全礼将一应奏议文书全搬来宁安宫正殿,梁全礼应喏,领着几名小宦官去了明徵殿。
少顷,正殿书案摞满整齐书卷奏疏,置一方端石长砚,一盏白玉水注,并一座紫檀三峰笔架,一盅清茶。苏聿方坐下不久,周宫长便过来回禀,道宗弦已经睡下了。苏聿复去了趟玉晖殿,见她确实睡熟了,在床沿坐了片刻,才重新回来继续处理未完的政事。
白昼倏忽而过。
掌灯时分下起了雨,雨点如玉珠泠泠滚落青石砖面,润湿了窗纱。雁字阖起窗,拨了拨炉中香灰,然后赤足在地上走了两圈,确定再无半点瓷器碎屑,才重新穿好鞋袜。
碧桃端着药进门,雁字诧异:“怎地拿了这套金丝楠木的碗来?”
“陛下说了,恐宗姑娘醒来再砸东西伤了手,让咱们把所有瓷啊玉啊的物什,全换成竹木的。”
雁字哭笑不得:“这套木碗并那十二个套杯,是去年的岁贡,整个东岭几年才攒出这么一套的呢,又哪就能摔了。”
“再好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既然陛下舍得,难道还用得着我们下人心疼?”碧桃打趣,又朝里瞄了眼,悄声,“还睡着呢?”
“这一天就没醒来过。”雁字叹气,“天天喂的尽是药,连一粒米都没吃。宗姑娘身子弱成这样……真撑得住么?”
“谁晓得呢,但容大人说了没事,也只能这样了。陛下倒是吩咐了尚食局,始终温着粥备着呢……”
两人说着话转过屏风来。雁字拂开帐帘,一抬眼,宗弦倚坐在床上,系着缚眼的素布,面无表情地朝着两人。雁字吓得猛一松手,碧桃更是猝不及防,连退两步,险些翻了碗。
“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