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那一年平西的夏季很长很长,难捱的桑拿天一直拖拉到了八月末。林淙从开平草原凉爽温润的天气里起飞,降落在平西的第一秒就开始犯愁了。
刚从初三繁重的课业和升学压力中解脱不久,又经历了一夏天的散养,和之前的每一届学生一样,平师附中的高一新生个个儿都像是血条无限的野兽,面对新城市新生活有着根本扑不灭的热情。
校领导们迎来送往了这么多届学生,自然有些道高一丈的本领。既然精力充沛,不如把开学第一课设置成最消耗精力的内容——
在校长慈祥又和蔼的挥别中,一车又一车头一天刚报完到的生瓜蛋子直接被送进了远在城郊的军训基地,无缝进入为期十天的苦日子。
就这样,招生宣传里吹得天花乱坠的宿舍条件、食堂风味、课外生活统统还没来得及体验,车上的每个人都是头顶愁云。林淙坐在大巴车最后一排晃晃悠悠,伸长脖子也没找着昨天刚认识的朋友邱冉。高矮胖瘦的迷彩服在车里连成了一大片蓝绿色马赛克,衬得每个人都面目模糊。
混乱的平静在军训进入第四天时结束了——前一夜的一场大雨过后,基地里女生宿舍顶楼最边角的屋子漏成了筛子,没法儿住人了。
无奈之下,林淙所在的十人大开间被征用作为安顿楼上暴雨难民们的新寝室。在一片无序拥挤当中,林淙和邱冉重逢了。
“邱冉邱冉,快来,我旁边没人!”林淙瞅了那张小黑脸半天才最终确认此人就是暴晒风干版的新朋友。
“林淙——亲人啊——”邱冉把行李卷儿往木刺嶙峋的光板床上一搁,扑进了林淙怀里抱头痛哭,“你瘦了,我差点没认出你。”
“伙食太次了!我昨天在西葫芦炒鸡蛋里吃出了蛋壳,嘎嘣脆。”
“快别提了,菜里有蛋壳粥里有石子儿我都忍了,但那天我在新蒸出来的米饭里挖到一只大蚊子呜呜……”
“我也一样,”林淙微笑,“而且我就厉害了,只发现了半只。”
“条件艰苦,但是蛋白质不能少是吧,”邱冉眼珠转转,“不过我听到风声,有家长给学校反映这个问题了,估计之后的这几天能好点儿。”
“风声怎么传出去的,不是来之前就不让带手机零食这些享乐主义的东西吗?”
“什么!林淙,你没带……”邱冉震惊之余又想起不宜太高调,立刻压低了声音,“你真没带手机啊?”
“没有。”林淙觉得老实本分的自己被全世界背叛了。
看林淙实在可怜,邱冉在上午训练间隙大方贡献了自己仅剩一格电的翻盖手机,让林淙给父母打了电话诉了苦。
“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邱冉满脸心疼地抚摸着林淙因为洗头水质不好而完全炸起的自然卷。
“也不算完全听话,”林淙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为了报答你,中午吃饭时候我要把我的牛肉干库存分给你。”
“天哪!你带了牛肉干——”
“嘘,低调低调。虽然不多,但用来下饭还是勉强可以的。”
半天训练结束,午饭和午休时间是新生们难得的放松时间。根据前三天的观察,教官们在这个时段会相对管理得宽松一些——大概是他们看着充满杂质的饭菜也觉得于心不忍。
邱冉看准了几个教官出门说话的时机,猫着腰携凳子一路小跑,插进了林淙所在的圆桌。
食不言寝不语是铁打的规矩,同桌的其他人即使觉得诧异,也没人敢发出疑问,又各自低下头对付面前的午餐了——话说回来,大家还巴不得自己这桌多出一个人,来帮忙分担这些实在难以下咽的饭菜呢。
见邱冉坐定,林淙一手从袖子里摸出牛肉干悄悄递给她,另一手抬起自己的凳子向左边挪动,好让邱冉可以融入得更严丝合缝一点。没成想着地时出了问题,一条凳子腿撞上了地上凸起的水泥块。林淙还来不及收回伸向邱冉的手扶稳凳子,已经快要失去平衡。
下一秒,左耳边略过一丝鼻息,肩膀撞上了温度明显的胸膛。谢天谢地,坐在林淙左边的人及时出手,稳住了她的重心。
林淙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放稳凳子,牛肉干脱手落地。回过头,恰好对上一双沉着的眼睛。
他不着痕迹地从林淙左边肩膀上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惊动门外的教官和其他正在麻木扒饭的同学。林淙点点头,对他做了个抱拳的手势。对方大概是被这匪气十足的动作逗到了,抿着的嘴角轻轻扯出了一个弧度。
太近了。
林淙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初见徐以葳的瞬间,都还是没办法把当时的所见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像。留给她深刻印象的只有那双眼睛,目光锐利而又沉静,像是深潭中清澈但无波的水。和当时自己的手忙脚乱不同,林淙在他的眼睛里没有找到任何一丝慌张情绪。他像是早就洞悉了林淙的忙乱一样,有着可以游刃有余化解所有问题的自信。
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