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襄提起宫灯,光亮微微朝那方倾泻过去,一寸一寸剥去男人身上的黑暗,暴露出他的模样。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男子面若冠玉,长眉挺鼻薄唇,一身玄色衣袍,金绣繁丽,长若流水的发丝被玉环云纹金冠束起,许是灯火有些刺眼,他微微皱眉,即使身处暗处,也难以忽视他浑身浓重的威慑,让她不由得想到悬挂在万人之上的皇者剑。
不必出鞘,威重万千。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相触之间,已是过了一招。
“怎么,还没看够?”他语气冷淡,猜不出什么心思。
姬襄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她也没想到,重来一世,见到的第一位故人居然是他。
邶国公子———濮归昀。
她与他也是许久未见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濮归昀神情照旧,但莫名觉得风冷了些,他行至姬襄身前,两人之间只隔着那盏提着的宫灯。
“退婚一事,你可想好了?”
隔的近了,姬襄才发现他肩上的水露以及夙夜的寒气。
难道如今京城出了什么大事?竟惊动这位邶国公子不远千里而来。
姬襄自顾自想着,完全没察觉对面那人的脸色又冷淡了几分。
他伸出手,手指垂在她左腕上方一寸,姬襄以为他想要这盏宫灯,下意识欲递给他。
没想到下一瞬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对方还尤恐不足,稍稍屈身,周遭侵略感极强,几近让人喘不过气,目光却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白玉般的颈上。
“退亲一事,你可想好了?”语气随意,似是小事一般。
退婚一事………
姬襄猛地反应过来,心跳漏了一瞬。
她怎么就忘了这事。
或许真是命运弄人,殿外宫人小声禀报道:“梅公子来了。”
“嘶—”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左腕传来细微的疼痛,而那扇陈旧的宫门已然从外向内推开。
大片的月光随之涌入,照亮一室暗涌。
“那是自然,帝姬退婚之意已决。”略显少年气的声音同时想起。
姬襄暗道糟糕。
她怎么偏生忘了,此次回京,她也闹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缘起自然是方才入殿的梅生,其实她也快忘了,上一世位列九龙之尊的新帝裴定,还有个不算名字的名字——梅生。
梅生算不得一个好姓名,甚至算不得一个完整的名姓,梅是他母姓,生是他们那处称呼青年人的俚语。
这也算是裴定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至于她如何得知,上一世她才进京,谢贵妃派人让她挑选随身陪侍,她推了,却在回宫的路上遇上正跪在宫道旁的少年,她颇觉有趣,以为是谁人安排的,毫不客气地叫他起来,指他为随身陪侍,谢贵妃的人顿时黑了脸,欲言又止。
后来姬襄才从身边宫人的口中知道,这梅生也不是寻常宫人,而是陵国送来的质子,身份极为卑贱,不堪为她的随身陪侍。
梅生当时静立在庭院中,衣衫褴褛的,眼睛却生的极好,明眸灿星,她难得笑了,言道:“庶人配质子,岂不是刚好。”
谢贵妃的人落得轻松,也没再管。
只是宫中风言风语就起来了,说她移情一小国质子,甚至意欲背弃与邶国公子——濮归昀的婚约。
姬襄瞬间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终于明白,濮归昀来京确实是有事,还是大事。
自己都快被退婚了,岂不是大事?
想到濮归昀的处境,姬襄不由得额上冒冷汗,勉强鼓起胆子看向眼前的人。
她如此小心翼翼,对面的人神情却缓和了几分,转眸扫了一眼梅生,便收回目光道:“孤竟不知,你殿内还有这样的人物。”
话落的同时,他收回搭在姬襄手腕的手指,“现在的药汤守元固本,再用一副便够了,心口痛的毛病可还有?”
姬襄下意识摸摸左手腕,才后知后觉濮归昀是在替她把脉,莫名更有些心虚,呐呐道:“梦醒时有些。”
“孤过会儿让人给你送些药丸。”濮归昀直起身,神情平静,“既然帝姬还有要事,那孤寻个时机再与帝姬商谈吧。”
言罢,他转身离去,经过梅生时也没丝毫停顿。
宫人重新把宫门掩上,殿内又暗了大半。
姬襄仔细收好那盏宫灯,完后平静地看着梅生,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