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的确偶尔会善心大发,做一点不图利益的好事,比方说上次一时起兴给孙家的小孩送了瓶价值连城的玉容膏,又比方说此时,挑一个生不如死的人爽快地了结性命。
绣衣楼地下的牢房里押着这次围城之战中揪出的袁氏细作,统共五人,垂头挂在刑架上,皆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方才又给一人钻凿了片刻,五个就都受不住供了。”刑官道。
广陵王听完口供,笑着夸了刑官两句。正转身要走时,忽听一人声嘶力竭地“嗬”了两下,便负着手回头望去,却见那人面上还剩几个血窟窿,下半张脸失了皮肤,露出全部牙齿,不由皱起眉头。
她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发现最边上有个面部完好、颇有几分清秀的少年,忍不住上前扶正他的脸仔细看了两眼,低声道:“真可怜的孩子,这辈子做什么不好。”
语毕,她一手卡住这人的脖子,向后一扭,再一松,那脑袋与身体便只剩层皮连着,披头散发地垂挂在一边。
出地牢时,阳光甚好。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再睁开时,只见自己那身形挺拔高大的冷面副官抱着件衣服,分花拂柳,一路走来。行至跟前,傅融上下看了她几眼,摇摇头,将手里拿的外衫给她披上,正好盖住衣角上的血渍。
广陵王今日穿着便衣,未作任何打扮,长身玉立,雪肤乌发,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法。她十分清楚自己突出的容貌优势,一张脸照在阳光里,对着傅融明媚又无邪地露齿一笑。
傅融晃了下神,以手握拳掩住嘴咳嗽两声,斜眼看向一旁:“你不是说今日要去体察民情吗……我陪你一起。”
“哦?我还以为昨晚将你累着了,本想给你放一天带薪假。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广陵王打趣着,作势要捏他的脸,却被他抓住了手。
“喂,这是白天。”傅融压低声音,耳朵却红了。
两人悄声说着些话,并肩往府外走,路过旁人时便默契地暂不言语。
广陵王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这位地下情人,颇为满意。联想到他暗中的所作所为,惋惜间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恶趣味。
她不是一个读《女戒》长大的传统闺秀,又自知随时处于生死线边缘,因此在许多事上态度十分洒脱,对待男女之间的关系也格外开放;她从不过分着迷于谁,只当这些自投罗网的美人是她尔虞我诈的人生中一些精致的开胃点心,是沿途点缀、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有机会时逗弄片刻、快活一夜,见不到人也不惦念,分道扬镳后更是不再想起。
或许是因为经常乔装、混迹各类男男女女群体之中,她还练就了一项了不起的本领,便是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故而在各类人情场上千变万化、无往不胜。
便如此时:广陵王坐在一户人家中,执起榻上老者的手,低下头听他絮絮叨叨地倾诉病痛,还不顾恶臭,俯身凑近了、细细查看伤处,随后竟垂下泪来,哽咽着、回头吩咐傅融:“让张医师尽快来帮这位阿爷看看,需要什么药,府上有的,尽管拿来,不必心疼价钱。”又转过头来,温声安慰,“本王最看不得广陵治下的百姓受苦,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府上,若我不在便和这位大人说。”
戏精。还爱送钱。傅融一边在账簿上写写画画,一边暗中翻了个白眼。
榻上老者涕泪横流,旁边一对年轻夫妇和一男孩齐齐跪拜,直呼恩公,那还在长个儿的少年更是当即起誓参军,此生唯愿效忠广陵。妇人忙扯了扯儿子。
“人各有才,若立志报国,也并非只有参军一项。”
随后,广陵王和少年道了些鼓励之语,在他万分景仰的目光中翩翩起身,携傅融告辞,又像这般怀着充盈的怜悯之情走访了许多人家。
心满意足回府之后,广陵王在傅融的无数个白眼里查看了孙策发来的请帖。
“你以后打算一直这样……什么都亲力亲为吗?若觉得累,让楼里其他人代你去送些礼也不是不可。”傅融蹙着眉,状似关心。
广陵王却摇摇头:“我有意和江东联盟。眼下就要过冬,广陵刚经了战乱,粮草紧缺。此一行非简单的贺寿,除借粮以外,还有许多事要借孙家的力量。”
闻言,身后那年轻俊朗的副官沉默许久,失落地咽下满腹心事。一如既往的,他这回也有些猜到了广陵王和孙策的关系。
却说这一个月间,江东与广陵的书信来往甚是频繁。广陵王似乎对这位新结识的盟友异常感兴趣,每次都当天回信。
孙策时常送些江东的特产或是新得的上好毛皮来,导致广陵王今年过冬几乎添置了数十件保暖衣物,连书房寝室里的各类用具都套上了毛皮。
精打细算的傅副官每天坚持不懈地在广陵王府中传播“今冬毛皮售价大涨”的小道消息。可每当接待江东使者时,他又拉下脸来将人盯得心里起毛。
等到江东也开始飘起细雪时,广陵王便带着贺寿礼物住进了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