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待君父召见的时候,脑子里设想了很多可能。
比如说我哥那个思想顽固的份子,又和我爹意见相左了,于是我爹一气之下想要给他一些不大不小的教训;又比如说,朝上想要立储君的风声越来越大,而我爹不愿意就只好出此下策;又比如,我爹听信了谁的什么谣言,又或者出于锻炼公子扶苏的目的,才明贬暗保。
我当然是情愿相信,君父对兄长是善意而非恶念,舐犊之情而非是警惕提防。
即使我不想承认,君父的大限之日……已经一天天逼近了。
纵观历史长河,似乎无论多么英明的君王都会在暮年多多少少昏了头,越是权高位重的人越是不肯死去:我知道君父一直有在吞服丹药,可我自知道“修仙”的存在也不再关心插手过。
我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才是,一直在做着准备,试图这一天终于到来之时能带来改变,以至于不会迎来如我所熟知的历史那般的结局。
可我是否太过松懈了呢?太过于任凭事态发展,原本我应该能做更多更多的事……还有,摆在我面前有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我是否,还应该继续信任始帝嬴政呢?
嬴政和我爹,是两个人。
嬴政会有自己的考量,而且也是无论我爹有多么宠我也不会动摇的底线。
我看着一个老熟人慢慢地走在我的面前,弯下腰对我说道:“十殿下。陛下早就猜到您会前来,特地叫奴等在这。”
……赵高。
我按捺住心中的不爽,我已经在这大约等候二十多分钟了,他才迟迟出现,还还这般说道……?不管君父是怎么想,就算赵高出身嬴姓赵氏,一个已经去了势的家伙也不该这般试图挑拨。
更何况赵高和胡亥……
我甚至一瞬间想过若有万一,直接将胡亥杀了一了百了的念头。
我虽知这是下下之策,也不想违法乱纪,更不想痛下杀手,可宁死不坠气节的人是扶苏,不是嬴阴嫚。
便是手中沾染鲜血而良心不安,便是被君父兄长厌弃而痛苦万分,这都比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迎来至亲和自己的死亡的结局来得要好。
我跟在赵高后面,走进了我无比熟悉的殿中。
我曾在这个殿内读过书,练过剑,下过棋,也曾趴在这里的桌子上小息过,那是在我现在想来,仍然觉得内心无比温暖的回忆。
我望向了王座上的那个人。
他是让我的童年的回忆熠熠生辉的那个人之一。
我在他的膝下,跪了下来。
我这一生,也只跪过君父一人。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他肯定会说“免礼”,并把我扶起来了。
而不是这样,只是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我,问我道:“你想问朕为何要调开扶苏么……阴嫚?”
“可是兄长有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非也。”
“可是兄长对君父心含怨恨?”
“并非。”
“可是……兄长之过?”
“依阴嫚之见,何为过错?”
我张了张嘴,许久才道:“……许是太弱和太强。”
若是弱者,因为并无反抗之力,所以是有错的;若是强者,即使是万人之上,总会有无法做到的事情,便为过。
君父朝我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若想离开京城,可自行去封地,亦可同扶苏一道去边境。”
我多想说我爹搞错了,按照他所设想的没有分封制,又哪来前往封地长住的道理。
又或者像以往插科打诨,朝他吐槽怎么感觉君父像是与兄长这位妻子离异的老父亲,问我这个女儿离异后是跟着母亲还是跟着父亲住,顺便再随便讲两个我爹我哥的脆皮鸭段子。
可是这样的小动作,是无法改变君父的念头的。
我甚至连“非选不可么”的心声,都无法说出口。
为什么不能像以往一样,大家都开开心心在京城呢——这样任性的念头,是不能去想的。
“若是留下,君父可愿告诉阴嫚您的……苦衷?”我犹豫再三,还是用了“苦衷”二字,而非“原因”。
君父看着我,脸上的笑慈悲而又无奈,像是……洞察了一切一般,他朝我摇了摇头,只是道:“便是不留下,你总归一日会是知道的。”
“您希望我留下么?”——这样势必没有答复的问题已经不必问出口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天秤,即使从不宣之于口,在每个人的心中重要人的份量和顺序都是清清楚楚的。
我自然也是如此。
即便兄长自婚后之后我们便不复以往那般亲密,但他是将我从小带大的那个。有时候我笑着喊他几声“老母亲”,对我来说他才是那个既当爹又当妈的那个。
即使是君父也……最起码我能确信,假如有朝一日我真的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