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晚间,猗猗才刚卸了妆,散了双丫髻,忽见门内有个黑影。
她吓了一跳,令舍玉拨亮了烛光,才看清是脸色铁青的孝瓘。
“此乃公主内寝,郎君不可无礼啊!”舍玉张臂拦在猗猗身前。
“你前日跟巡夜官说了什么?”孝瓘冷冷的问。
“他让我灭灯……我不同意……他就走了……”
“我问你说了什么!”孝瓘提高了声音。
“我说……我们家……我们元氏都不灭灯……”
孝瓘推开舍玉,一把揪住猗猗的领口,狠狠道:“就因为你这句话,父王要休离家家!”
猗猗挣扎不开,却不求饶,只是倔强的瞪着他。
“公主还是个孩子,她的话当不得真!”舍玉上前抓住孝瓘的手腕。
“我早就警告过她在府中不要乱说话!”孝瓘松了手,抓起桌上的蜡烛便往外走,“此处永不掌灯!”
“不要!……”猗猗光着脚丫追到院中,一把抱住孝瓘的腿。
“对了,忘了告诉你,从明日起,你做我的侍书,一同去东馆读书。”孝瓘的怒火已稍稍平息,他挣脱开猗猗的钳抱,“明晨,在静湖的桂树下等我。”
猗猗又向前追了两步,却被石头绊了一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点点微茫消失在夜色中。
“不要……我怕黑!”
“不行……我真的害怕!”
“父皇,救我!”
……
在那个孤寂的暗夜里,猗猗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她的哭喊,求救,都显得那样的渺小而微不足道,几乎是瞬间,便销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了。
那是她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意味。
自那以后,猗猗变得乖巧了很多。
她每日都会在静湖的桂花树下等候孝瓘,然后随着他一起去东馆读书。
东馆是高氏子弟的学堂,高澄请了不少士族鸿儒来这里传授经学儒术。
渤海的李铉、刁柔,北平的阳绚,北海的王晞都曾当过这里的博士,还有工书人韩毅,是专门教授孩子们书法的先生。
然而,高氏究竟出身寒微,崇尚鲜卑旧俗,又以武功角逐天下,实在不把汉家儒学放在眼里。
东馆的学堂往往形同虚设。每日都是博士正襟危坐的讲,孩子们乱作一团的玩。
孝瓘也不喜欢什么孔孟之道,他习的字大多都是从《太公兵法》上来的。
但相较那些睡大觉,玩弹弓的兄弟们,他勉强可以算得上一名好学生——至少他会一直窝在角落里安静的看书。
这日,刁博士命逐句背诵《诗经》中的《淇奥》篇。
孩子们不想被罚,大多暂停了手里的玩意,慌乱的翻起书来。
刁柔阴沉着脸,环视了一圈,径直唤延宗起来背诵。
延宗正一手拿着猪食,一手握着人便,准备搀和在一起害人,被博士猛然一唤,忙用手肘捅了捅前面的孝琬。
孝琬是元仲华的亲子,出生不久便被立为世子,一向傲慢无礼,连叔辈们都不放在眼里。
他回头瞥见延宗手中的污秽之物,嫌恶的把身子趴在桌上。
延宗转向左侧稍远的孝瓘,对他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孝瓘无奈笑笑,把书往他那边移了移。
“瞻彼淇奥……”刁柔不耐烦的帮他开了头。
“瞻彼淇奥……”延宗一个字也不认得,只是学着博士的音念下去,“绿……竹……狗狗?”
大家顿时哄笑起来。
“不是狗狗,是猗猗!”刁柔语气严厉的纠正。
大家的目光顺时集中到了猗猗身上,然后笑得更欢了。
孝琬看了看猗猗,突然大声问道:“学生不才,请博士讲讲这‘猗’字的含义吧,到底跟‘狗’有没有关系?”
刁柔对于这种可以掉书袋的机会是向来不愿错过的,他嗽了嗽嗓子,道:“汉代许慎的《说文》里有云,猗,犗犬也,多毛曰尨,去势曰猗……”
“博士的意思是,猗猗,就是被阉的狗呗?”孝琬看着猗猗,冷笑着打断了博士的话。
此言又引来笑声一片。
延宗也哈哈大笑的附和着:“看来我也没念错啊!”
只有猗猗跽跪在孝瓘身旁,脸因羞愤而涨得通红。
“那是猗字本来的意思而已。”一个清脆而稚嫩的童声响起,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学堂最前排的位置——那孩子又瘦又小,却穿着肥大的右衽襦裙,在一群窄袖胡服的高氏子弟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我当是谁,原来是汉妇之子。”孝琬冷冷的奚落了一句。
那孩子却不回应,只继续道:“后来,这个字便演变为美貌多姿了。就如这首《淇奥》诗,以绿竹来喻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