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娄氏坐在高演身边,冷冷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并非不信鬼神,只是她这起伏跌宕的一生,看过太多人心的险恶,她知道,人比鬼可怕得多。
古老的部族总是迷信火,因为火可以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方相用火把点燃鼎中的油,怦然而起的熊熊烈火,焚出黑褐色的浓烟,渺然腾于幽寂的苍穹,高演空悬的心总算落下来一些。
然而下一刻,那浓烟如鬼魅的妖气一般,缓缓缠绕上孤洁的朗月,圆润的边际被血色一点点吞噬……
人群的私语之声愈甚,渐渐盖过了傩人的歌声,舞者也俱停下来,只盯着天上残缺半边的血月。
“天狗噬月,于君不吉!”终于,有人高喊一声,“臣请陛下速避之!”
惊魂未定的高演望着下面说话的人,好半天才辨出,是前些日自请去邺城重谱雅乐的著作郎祖珽。
左右王公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表示附议。
高演心神俱崩,他本是要禳厌驱鬼的,孰料恶鬼尚未净,又迎来天狗噬月这样的大凶之兆。
难道上天真的要降下责罚吗?
他不信!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把推开毛夫人的扶持,对着下面的群僚,高声喊道:
“朕治天静地,钦若昊天,区区天狗,何须避哉?明日,明日朕将于墠场讲武!以镇恶鬼!”
在往崇德殿的路上,孝瓘和尉相愿同时看到了一个人影——白衣长发,兀然出现在幽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扎眼。
尉相愿才轻呼了一声“鬼”,孝瓘便一把捂了他的嘴;岂料对方耳力极强,闻声几步上了围墙。
“是……是杨尚书吗?”尉相愿舌头都有些不利索。
“身形不像。”孝瓘眼睛望着人影的方向,手提酒袋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然后把酒袋往尉相愿怀里一丢,深吸口气,亦翻上了围墙。
尉相愿拿着酒袋,追了几步,道:“殿……殿下,您……您的伤……行吗?”
……
“要……要不还是我去追?”
……
听见远处悠悠飘来一句,“速去调遣禁军!”
“哦!好!”他速速闭了嘴,果断地往宣光门去了。
孝琬将二人带至宣光门外,着人送痴巧归乐署,自己则仍旧手持着宫灯,与清操一道往南宫走。
清操扭头看了看孝琬,道:“前面就是绿竹院了,殿下快回去吧,切莫因妾身而耽误了正事。”
孝琬停了脚步,将宫灯交与清操,“静湖边的小径崎岖不平,你拿灯照着些,莫摔了跤。”
清操踯躅着,并未接灯,孝琬用灯柄触了清操的衣袖边沿,“拿着吧。”
清操不得不伸指扣了灯柄,二指相碰间,孝琬感到一阵冰凉。
“冷?”孝琬挑眉,问了一句。
清操笑道:“怎么会?天气这么热……”
孝琬停住了去解披风的手,点点头,转身往回去。
清操站在南宫门口,她身上一点都不冷,却还是手脚冰凉,瑟瑟发抖——“杨愔”的鬼影一遍遍在脑海中闪过,任她怎样也挥之不去。
南宫门上悬着两盏孤灯,灯下有一名打盹的老监。
老监听见清操的脚步声,赶忙醒神,他先是望了望清操,又抬眼看了看孝琬远去的仪仗。
“是四王妃呀!怎么就您一个人?老奴去唤绿竹院的人来接您吧?”
“不用麻烦了,此去不远就是绿竹院。”清操这样说,眼睛还是暗暗往值房中窥,可惜只此老监一人,她也不便请他在静湖边引路了。
老监做了个引导的手势,还叮嘱道:“湖边湿滑,王妃慢走。”
清操只得一人走在静湖边的花/径上了。
湖面幽黯无光,仿佛匿着什么莫可言说的鬼物,偶有几声虫鸣,听在清操耳中亦如低回的咒语。
她这般走了不远的距离,突然,迎面跑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
清操的惊叫尚未来得及出口,只听“哐啷”一声,似有个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清操的脚边。
清操提裙躲开,前面的白影已纵身跃入湖中,掀起的浪花溅了清操一身水。
清操手中的宫灯也因着水而明灭不定,她正抖落着衣裙,前面又传来铁器坠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她提灯往湖面上照,昏黄的灯火却只能照亮岸边的一小片光景,她沿着□□走了几步,光亮中映出几片银色的鳞甲,还有一把佩剑——
清操一眼认出那把剑,她大急望着湖面,喊了声:“四郎!——”
湖面沉默着,没有半点回应。
“四郎!四郎!——”她又叫了两声,正要转身去绿竹院中唤人,湖面上隐隐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似只蝌蚪般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