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蓦然抬眼,目不转睛盯住那扇竹门,却看见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端着木盆,推门走了进来。
他余光瞥见肩头干净的粗布衣衫翻出的线头,这才察觉自己的衣裳已被人换过,本能支着床板,往后坐了半尺。
老妇放下木盆,朝他望来,浑浊的眼底蓦地亮起光彩:“你醒啦?”
“是您救了我?”凌无非翻身下榻,用余光打量一番四周,没能看见自己的衣裳,只好问道,“多谢相救。不过……这位阿婆,请问,我原本的衣裳……”
“你唤我什么?”老妇脸色突然耷拉下来。
凌无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大腿磕在床沿,硌得生疼。
“我去给你做饭。”老妇板着脸,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无非满头雾水,走到盛满热水的木盆旁,正想洗手,却忽然愣住。他迟疑挽起衣袖,用拇指在小臂上轻轻搓了搓。
干净光滑,纤尘不染。
再闻一闻肩头,似乎还有淡淡的皂荚清香。
凌无非忽觉浑身恶寒,双手交叠抱臂,用脚勾开门扇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方用木篱笆围起的小院,几间茅屋村落。
小屋后方伴随着食物香气,升起袅袅炊烟。凌无非蹙了蹙眉,转念又想,会不会是自己有所误会?深山之中,哪会有人独自居住?何况对方还上了年纪,身材矮小佝偻,万一有野兽闯进院来,只怕跑都跑不了。
凌无非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去问问老妇,至少也得问清楚自己随身的银囊被丢在了何处,免得出山以后身上没钱,寸步难行。
他来到灶房,见老妇正阴着一张脸低头做饭,张了张口,却忽觉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给你打了水吗?把手洗干净再来吃饭。”老妇口气极冲,仿佛在对仇人说话。
“已经洗好了。”凌无非下意识觉得这位老人家脾气不好,便有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您不喜欢我叫您阿婆,那么……”
他本想问问这老妇喜欢什么称呼,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见老妇将手里的锅铲“哐”地一声敲在锅沿。锅里半生不熟的野菜受到震荡,飞出锅来,掉了一地。凌无非连忙退后,避开裹着油渍乱飞的菜头,本想就此罢了,却见那老妇扔了锅铲,“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伸手抹眼泪。
凌无非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合不拢嘴:“您……您这是……”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辛苦一辈子拉扯大的儿子都不肯认我……造孽……造孽啊……”
凌无非听到这话,一脸懵然,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试探问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好啊!你当真不认我这娘了是吗?”老妇抓起锅铲指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知道娘把你从山里背回来有多难吗?你那么多天不回来,娘都担心死了,你竟还……”
“等等,”凌无非一愣,“我是您从山里背回来的?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你爹早就死了!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你……”
老妇又开始絮絮叨叨。凌无非却陷入了沉思。
这老人家的神志,确实不那么清楚,连自己儿子都能错认,想必是老糊涂了。
可她毕竟救了自己,如此佝偻的身躯,辛辛苦苦把他从山里背来这个院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若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有些不厚道,那些钱要真是被她当做自己的收下了,当做报答相救之恩的酬金留给她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随身携带的白玉铃铛不知所踪,不论如何也得问问,好知道究竟是掉在山里,还是同苍凛一样丢在了山坡上。
想到此处,他从那老妇手里接过锅铲,走到灶台前,温声说道:“这里烟尘大,还是我来帮您吧。”
他不愿将错就错,也不忍心再让老妇伤心,只好帮她做饭,尝试以此平息她的怨愤。谁知一扭头,见那老妇不知何时已热泪盈眶,“呜呜哇哇”地又要落泪。
凌无非一时慌了神:“您这是……”
“我的儿啊……终于知道心疼娘了……”老妇不管不顾,一头扑在他身上大哭出声,两手死死箍着他的胳膊。
凌无非挣扎无果,适才发觉自己丹田气海似受毒物所制,竟然调动不了半点真气。
他心下“嗖”地一凉,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独身一人流落在这荒山野岭,又失了武功,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在此遇上仇家,或有其他敌人追来,只怕连性命都要交代在这。
他脑中一阵嗡响,直到嗅到锅里散发出的焦糊味,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抓了只盘子盛菜。
“哎呀,这点事都做不好。”老妇夺过餐盘与锅铲,麻利地盛好菜,见凌无非愣在一旁,又拉下了脸,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菜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