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锦儿最近很开心。
挑水的活计已经暂且由父亲接过了,清明节以后,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来做。
虽然均是农家出身的曹家一对夫妻俩,家中却唯有一独女。
这跟庄稼地里只种一颗独苗儿那般,在小镇上只要一个闺女,不说是独一无二,也算得上是十分罕见的。
小姑娘长到能独自吃饭的时候,娘亲便教她用右手吃饭,等到能说话的时候,便教导她说话要柔声柔气,不能跟男孩子那般大声说话,男孩子大声说话代表着阳刚正气,女孩子当然不能,那样子会显得没有礼貌。
等到后来到了四岁的时候,娘亲便给小姑娘缝制了荷包,用一小块丝帛料子,表示女孩子以后要精通的女红。
等到小姑娘长到了六岁,便被教授了识数和写字。
七岁,灌输男女之别,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八岁,接触浅层的礼义廉耻,连出门先迈哪只脚,回家先向父亲请安,都细致到条例。
十岁的曹锦儿就开始接受姆教,织棉麻,冶蚕丝,学会给未来的相公酿酒,学习“四行”,妇德,妇言,妇客,妇功。
打这以后的小姑娘就不可以随意的脱下鞋子了。
幽闲责静,守节整齐,不道妄语,时然后言,这一切都是要为以后给人家当媳妇做准备。
对了,一十八年后,小姑娘终于要嫁人啦。
十五年前,那个五岁的少年呆呆着站在陆府门前,还可以出门游玩的曹锦儿偶然一瞥,当时便心生感慨,小哥哥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眼睛。
蹦跳离去的小女孩,随后就把随意感慨的一句话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后来少年熬制出来的白鱼汤,不仅有沈怀山,陆年儿厚着脸皮进门蹭饭,当时门外露出的小小脑袋正不停地咽着口水。
当丁前溪笑着对她招招手时。
小姑娘又将娘亲的嘱咐扔在了一边,小心翼翼捧着陶瓷碗儿,躲到门后面去,赶紧将碗放下,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即使很烫也没舍得松手。
娘亲说过“不同食”,我躲到门后面来,道理一个样嘛。
有次曹锦儿大着胆子偷偷跟着丁前溪上山挖笋,小小的姑娘脚下一滑,旧竹子留下的茬口当即在她的腿上留下了一条以后必定会留下疤痕的伤口。
当天丁前溪背着背后的曹锦儿回到她的家里,那是他第一次踏进曹家的门。
中年汉子与容貌姿色并不出奇的妇人齐齐看着丁前溪,神色复杂。
少年心中并未多想,只是他家闺女的伤口多少跟自己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实在是过意不去,只好将新挖的一筐嫩笋偷偷放在她家。
最后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顿春笋烧肉。
丁前溪远远便闻到了肉香,他挠头苦笑,总算是安心了一些。
…
…
娇俏可爱的曹锦儿翩翩而来,像一只飞舞的采花蝶,带着香风与蜜腊,她怀中抱着一套针脚工整,苏绣红色锦袍,略带清纯害羞。
丁前溪此时正在小院里面研究一套从道人那里得来的古典秘籍一本,看到来人,笑喊一声小锦儿。
小锦儿并非以往称呼其全名,以两人关系,再像以往那样,反倒显得多出几分生疏。
果然性格温柔心思细腻的曹锦儿听到这个略显新奇的称呼,眉眼弯弯,笑声玲珑,将手中衣物塞在他的怀中,语气较之以往更柔声三分:“这是这些时日锦儿帮哥哥缝制的,只凭眼力裁的,也不知是否合身,你且进屋试一试大小,到时候…还有些时间改动。”
小镇上有个传统,姑娘嫁人之时,所着衣裳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这样做的目地有两个。
一是考究少女十年如一日的女红功夫,如果连一身合体的大红嫁衣都做不出来,也别怪到了那天旁人笑话。
二是世人都存了比较的心思,这衣服用料是否考究,针脚做工是否工整,所制衣衫款式大小都将在之后很长时间,被一个小镇上的人当做茶余饭后闲谈。
到时候谈论的内容是好是坏,全凭要嫁人的小裁缝手艺如何。
丁前溪微微发呆,他不由回想起当他还是孩童时的一个场景,那会儿父王批改奏折经常直至深夜。
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圆,月色温柔地从宫墙边上溅落进来,头上也不带贵气珠宝的秀美娘亲,坐在宽带的罗帐边上为他造新衣。
哼着吴国大街小巷流传很广的儿歌,哄帐内的他入睡。
都说睹物思情,娘亲柔美深情的歌声,此刻似仍萦绕耳际,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满眼眶。
自爹娘死后,他便没有哭过,今天看着眼前美目盼兮的小锦儿,不由得会想很多,再无法压抑心底的悲苦。
他懂事之后,知道那个从不争宠的娘亲反而最受父王的宠爱…
丁前溪低下头,不去看身边那个开心无比的她。
只是任由她拽着自己进屋。
嗓音婉转的少女在给丁前溪擦去眼泪的同时,踮起脚用嘴唇轻轻碰了他一下。
少女来到少年的身后,准备给他换上自己夜夜挑灯而造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