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侯所率和?亲使团抵达龙勒驿时已?是黄昏时分。戈壁霞光之下,数百人的使团与?携带着大量奇珍异宝、典章书籍的驼队绵延出几里远。
为?首的安西侯已?年逾半百,正是此次和?亲楼兰的主婚使。他生得清瘦而儒雅,眉目间?仍有些书卷气,几乎让人看不出这曾是一位于战场之上厮杀的将领。
驿长带着驿中十几名驿夫出得驿站来?,将这几百人井然?有序地?迎进驿站中。幸而安西侯的侍从今日一早便?提前赶到了驿站向他通告,他才来?得及备好这许多人的膳食和?宿处。
也幸得几十年前龙勒驿曾经过一次彻头彻尾的重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若是放在从前,怕是接待不来?这么多人的。
驿长也是在那时来?到龙勒驿的。他不太?清楚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知道同华阳公主使团有些关系,那之后,龙勒驿原本的驿长驿夫都被换了下来?。
如今他守在这里也有三十来?年,年岁有些大了,步履不太?稳。
人若是上了年纪,行动与?思绪都难免迟钝,但总归有一样好处,便?是能看得明白一些年轻人不容易看得明白的事。
驿长蹒跚上前同安西侯行礼,他看得到,那镇守西疆数十年的侯爷望着他身后的驿站,眼中流露出了极为?不易察觉的伤怀之色。
是因为?他的父亲么?
驿长知道,眼前这位功绩赫赫的侯爷曾在方?及弱冠之时便?经历了丧父之痛。而他的父亲老安西侯便?是死于送亲楼兰的途中,生前最后经行之地?,便?是龙勒驿。
如今,已?然?过去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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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中,裴世矩下了马,亲自将那从金京远道而来?的公主从车舆上迎了下来?。
年轻的公主仍有些怯意,一双乌黑的眼眸惴惴不安地?打量了一番四周,而后小声同他见礼,温柔娇弱,娴雅文静。
裴世矩的视线从她乌黑的发与?一张春花般娇艳的容颜上淡淡略过,而后命人引她前去坞院中用饭。
他站在驿站的马厩中,忽而没什么来?由?地?想到,三十年前,父亲和?华阳公主站在这里时,是否也如
今日他所见的场景一般无?二?
向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是远国异域,而身后是连绵的草场与?山川,是今生都无?缘再回顾、却用尽了一生去守护的故国。
沙漠上吹来?的朔风仿若旧事的回音,穿透了无?尽的岁月,向他前赴后继地?扑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如今他老了,华阳公主也老了,三十年前故事里的人都老了,还有些已?经不在了。赵国老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他如父亲一般,护送着赵国的公主前去楼兰,与?王储摩希犁和?亲。
公主是当今皇帝嫡亲的女儿,封号咸安,正是才及笄的年纪。
裴世矩记得,枕枕离开金京,与?楼兰和?亲时,也是这样的大好年华。
但是,她不像她。
这世间?,他再也未曾见过如枕枕一般的女子,活泼、聪慧、坚韧、乐于天命……
……用情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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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入了夜愈发静谧,驿长仍不敢歇下,暗中增强了巡逻与?防卫,甚至亲自带人守着咸安公主与?安西侯所下榻的驿舍。
他没有向那些年轻的驿夫解释缘由?。
咸安公主早早地?梳洗歇下,驿舍熄了灯,陷入一片沉寂与?黑暗之中。而驿长却发现,安西侯所在的驿舍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上前叩了叩门,低声问侯爷为?何仍不安歇,可是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
片刻后,门后传来?裴世矩温文带着笑意的声音:“并非驿长招待不周,还请驿长不必忧心。”
而后便?没了声音。安西侯亦未解释缘由?。
驿长在门前踌躇半晌,却也懂了他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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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舍内,裴世矩衣裳不解,端坐于床上,手边放着一把利剑。
他听闻驿长的脚步声走远后,便?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四周重新又落入一片寂静。
他的脑海中忽而闪过许多画面。那些画面并非他亲眼所见,甚至并非真实之景,却曾在这三十年间?无?数次地?侵扰着他的神思,日日夜夜,不肯罢休。
尚为?青年的裴世矩便?无?数次幻想,当年的父亲和?华阳公主在龙勒驿下榻的那一夜,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黑
暗中须臾间?夺人性命的凶徒,来?不及挣扎便?被抹杀的使团,趁着月黑风高悄悄自侧门摸出驿站去的少女。
即便?是今日,裴世矩想到这些仍会止不住地?心悸。更何况他此时此刻,便?是在这变故发生之地?。
他不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