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的话如何能让李大兄不动容?
早就过了而立之年的李大兄看着李父现如今的面目,他仍旧能想起自己少时被李父放在膝头,李父手持一本《百草经》教他识字的场景。
李大兄年少时李父还尚未从不良人处得这般大的宅子来,那时李家清贫,被上一代恩怨连累而被李大伯一房打压的李父,当时只能靠着给街头青皮们看些跌打损伤来养家糊口。
哪怕就是如此艰难的境地,李父也从不曾苛待李大兄分毫。
就算后来李母怀了李二兄,李父对着李大兄仍旧是像对待亲子一般,有口好吃的都留给李大兄来。
就像李父所说“父子亲情三十载,”是啊,这是三十载,不是三年,不是三天,是三十年啊!
父子亲情三十载,哪里是孙红娘的一封信就能改变的呢?
“阿耶,儿”
李父对着眼眶已然湿润的李大兄摆摆手,他这个老父亲,看着好大儿的那般样子,自己也都有些想哭了。
制止了李大兄的话,李父声音有些发哽的说:“明儿个你就跟上官请假,咱们拿上户籍贴去办了这事去。
就听了三娘的话,分户不分家来。
好了,散了吧。”
李父发话后,众人自是不会再多说些什么来,李三娘看着李父提着灯笼和李母互相搀扶着出了院子。
“二兄,阿耶是不是要哭了?这不想让咱们看见才让咱们散了的?”
李二兄对着李三娘使眼色,李三娘去看仍旧坐在椅凳上的李大兄,他用宽大的手掌捂着自己的大半张脸,李三娘的视力多好啊,这般昏暗的烛光,她都能看到李大兄脸上眼泪流淌过的水光。
李三娘瞪大了眼睛,除了少时还见过李大兄哭过之外,也就只有李大嫂生李大郎那一次是李三娘记忆里唯一一次看到李大兄哭了,往后可再也没见过了。
李三娘赶紧停了口,她和李二兄他们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了李大兄和李大嫂来。
正像李三娘所说的,李父还真的是哭了。
在李母面前,李父终究是忍不住了,他接过李母递过去的手帕,带着些哭声对着李母碎碎念:“大郎,大郎,他从来不哭的。”
似是要从李母那里得到一种认可,李父看向李母:“你可瞧见了?大郎他眼眶都红了啊!
大郎那是被歹人用刀划拉一刀深可见骨的伤的时候都没掉泪的!
他得多难受啊,他心里得多疼啊。
大郎,大郎”
李母对于李父这般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没眼看了,要是倒退个十年二十年的,李父那张脸还能看的时候,李母说不得会安慰李父两声儿。
可这会子对着这么一张满是皱纹,又叽叽咕咕的一个劲儿的和她碎碎念的李父,李母实在是做不到出言安慰来。
李母端着一杯刚倒的还带着温热的水上前递给了李父,“你啊赶紧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李母说了这句话后,就拿起剪刀剪了剪一旁不算亮的灯芯,放好剪刀,李母这才坐下,对着李父悠悠开口:“大郎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他都三十多岁了,今儿个那般样子也是有感而发罢了。
你心疼他作甚?
心疼他这么个糙汉子,还不如心疼心疼虎头。
好了,烫烫脚睡吧,明儿个你去找人打问打问这分户的事儿来,别到时候领着大郎去了还弄不好。”
而被李父心疼的紧的李大兄这会子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他呆坐在那儿,眼睛无焦点的看着圆桌上的茶杯一动不动。
李大嫂哄睡了小六郎,看着仍旧坐在圆桌前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的李大兄,就披了衣裳下地。
李大嫂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的好,所以她也就什么也都没说,只伸出双手握住了李大兄粗糙的手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指尖冰冷的李大兄。
李大兄虽然眼睛没动,但他回握了李大嫂的手,然后想到了什么的李大兄转过头看着李大嫂轻声儿问:“梅娘,你说这生恩和养恩要如何选择?
阿耶待我如亲子,哪怕我如今已年多三十,仍旧记得少时阿耶对我的照顾。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长安尤其的冷,那时家中境况不算好,我与二弟夜里都与阿耶和阿娘睡在一张床上。
阿耶他把我冷冰冰的脚放在他的肚皮上为我取暖。
我夜里起来如厕,阿耶都把尿桶拎到床头,过后忍着寒风再把尿桶拎出屋子里去,就为了不让那股子尿骚味儿影响我们睡觉。
梅娘,我现在一回想,满脑子都是阿耶为我做过的事,对于我的亲生阿耶,我是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什么的。”
李大嫂此时此刻是理解李大兄的,“阿娘带着你来长安的时候你才不到两岁,不过是个小童儿,能记得什么呢?
对此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