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莘莘纳闷,向宋致打了个招呼:“宋公子。”
宋致似乎在出神,对着街道虚空的某物,垂着眼帘,那浓睫在日光中的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入一片暗弧,不知想什么,闻言他回过神,在看到顾莘莘的一瞬,他不自在地将脸转过去。
缓了好一会,他才又转过来,上前说:“顾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顾莘莘点头,“那来雅座吧。”
一大早雅间没人,顾莘莘将宋致引了进去,长案几前,两人相对而坐。一侧黄铜兽口的香炉里香屑点燃,暗香浮动,袅袅的烟散在空中变幻成各种形状。
是宋致提议要借一步说话的,可落座后他什么话都没说,甚至目光没往顾莘莘脸上看过。
顾莘莘狐疑,若说是自己救了他,他前来道谢,她可以理解,可眼下这沉默是金,还极不自在,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是怎么回事?
顾莘莘想了想说:“我知公子不喜我这种抛头露面的商贾之女,公子不用勉强的……”
“不是……”宋致开了口,
他总算将目光落在顾莘莘身上,便是这一瞬,顾莘莘以为自己看错了——端重高洁的内史府宋公子,好像在脸红?
实际上,这会的宋致的确难堪至极。
昨儿他想着被救的事,竟是翻来覆去一宿没睡。
那些画面让他觉得大胆、荒唐,窘迫到不敢面对,他一贯是恪守礼孝之人,昨日之事,若是男对女,自然是无礼轻薄,而她是情急之下为了救他,才做出大胆之举。虽说他是被动的一方,但他身为男人,总要承担更多。
那大庭广众下她一个女儿家,不顾非议的为他牺牲,传出去,算是清白已失,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娶她的。
奈何他还有个不着调的未婚妻,当然,若他坚持退婚,家里多半拗不过他,可即便能与未婚妻退婚,他仍然为难。
毁她名声,娶她,是男人应尽之责。可心中对未来伴侣的憧憬又让他不愿接受这种妻子。
他出自美满之家,父母恩爱,父亲虽身居高位,却不曾三妻四妾,他在这般家庭中长大,向往这样可贵的爱情,未来,他也想寻一个心仪之人,最好如母亲那般温柔贤淑,彼此相濡以沫,相伴白头。
可眼下的姑娘,着实是……
宋致只觉自己进退两难,局促至极。
案几对面,顾莘莘也在观察宋致,她毕竟在现代活了二十四五,多少有点眼力劲,一番观察,大概猜中了宋致的想法。当下便给宋致倒了一杯茶,笑吟吟道:“宋公子多虑了,我救你,纯粹是举手之劳,并无他意,再说,鄙人一介商女,也不敢高攀公子。”
她这般坦荡,宋致更是愧疚。
他招手让小厮小六进来,递过一沓银票。宋致道:“救命之恩,必要言谢,还望姑娘收下。”
顾莘莘目光扫扫那沓银票,最少有大几千两。
顾莘莘没那么高尚,也从不视金钱为粪土,虽说她现在凭着卖布算是个小土豪,但谁会嫌钱多呢,她倒是想收下这几千两的,就像当初收谢栩的一千两一样。
可默了默,她忍住了。
当年蒙骗宋致的事,导致他对女人有了阴影,让她颇过意不去,干脆这次救他一命扯平了吧。
于是她问宋致说:“公子觉得自己的命,只值这个数么?”
宋致跟小厮俱是一愣,那小厮以为顾莘莘挟恩索利,腹诽,果然无商不奸,商贾女就是贪婪,竟想坐地起价!
宋致也不知顾莘莘话意,道:“姑娘若有其他要求尽管提。”
顾莘莘笑,“公子请回我的问题。”
宋致绕不过去,他是遇事认真而为的性子,当下想了会,道:“真要算的话,性命当然是无价的。”
顾莘莘笑道:“对啊,既是无价的,公子为何要以钱来衡量?”
宋致无言以对。
“拿走吧公子!”顾莘莘起身,“心意我领了,但我都说了,举手之劳,不图回报,公子若真要感恩,以后有朋友,倒是可以介绍来小店坐一坐!”
她说完,说了声“有事在身,恕不奉陪”,然后冲他一眨眼,洒脱离开。
留下宋致跟小六面面相觑。
她是真不要,不是扭捏作态,怕他问心有愧,才说了那句介绍朋友的客套话,实际上她门店的生意,早红火得不需要介绍客源。
不要人回报,还考虑对方的自尊……大概是头一个吧。
换了旁人,救下有钱有势掌管举国税收的内史家独苗,怕是不仅要钱,升官发财都敢提!
宋致看向顾莘莘的背影,而顾莘莘已提了一大盒子吃食,走到店门口,豪迈地往门口等候多时的马背上跃起,飞身上马,小马鞭一甩,马儿哒哒哒跑起来,潇洒地去了!
朝阳打在她身上,将她背影衬得鲜活明艳,她一袭红裙,日光中比五月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