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埙的少年陪伴了昭月天将度过了整个冬天。
在冬季的最后一天, 小溪小河融化的前一天,昭月天将和埙坐在天界和魔界的边境上烤火,火堆就架在界线中央,橙黄色的焰瓣摇曳着, 像一朵明丽的花朵。
其实两个人都不怕冷, 没有烤火的必要。
但昭月天将却提出:“烤火吧。”
“为什么?”两个都不畏寒的人烤火的意义在哪里?少年不明白。
“说说话。”
“现在不是在说话吗?”少年微微歪头, 并不懂得。
“气氛不同。”
“是吗?”
“试试。”
昭月天将从雪地中拾起一堆柴棒,而后往柴底送了一把火,随意地坐在火堆旁。
少年也席地而坐,他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 却又没有办法清晰地分辨。
心事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衾,由于少年没有心, 在了解情绪、情感方面还要更加迟钝、薄弱一些。
昭月天将徒手变出一只埙来, 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曲调幽远而清雅。
他已经学会了吹埙,是少年耐心教学的结果, 昭月聪慧,学得极快, 现在只要听一次少年吹奏的曲调,就可以完整地重复一遍。
少年闭上眼睛,欣赏着男人的埙声。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便是这等境界。
他吹奏的曲子总是比自己的更好听, 就是因为多了那一味“情”, 乐曲中有了情感,乐曲便有了魂,乐曲便有了心。
少年正沉醉于绝好的埙声中,埙声却戛然而止,少年如好梦乍醒,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似乎沾染了情绪,不明不白,有些像是“眷恋”。
“胆子真大啊,”昭月天将的眼神认真:“在我面前这样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你不怕我偷袭?”
毕竟是一仙一魔,说来也是天敌。
“不怕,”少年用小小的柴棒拨弄着火堆,倾听着哔哔啵啵的、令人安心的微响:“你打不过我的。”
“口气真不小。”昭月天将把埙收在怀中,托腮望着少年:“你才多少年道行啊?这样夸口。”
“一千四百年。你呢?”少年抬眼和昭月对视,这直愣愣的目光让昭月不禁有些害羞。
这也许和“爱情”无关,任何人被美人这样注视都会或多或少有些羞涩的。
“你的十倍。”昭月天将站起身,一身银甲被火光映得闪耀,仿佛金银相间的浪花:“改天要不要切磋一下?”
他想探探这个小魔头的底细,试试深浅。
魔界之人由于没有心,修炼格外神速,几乎不会遇到瓶颈,一个五百年道行的魔头可以压得过三个上千年道行的神仙。
魔界人口是六界中最少的,但实力却不在天界之下,这也是天庭一直忌惮魔界的原因。
“好啊,春天我就不戍边了,可以一直休息到秋天。”少年说。
“恩,我会乘着第一缕春风去找你。”
“……”
少年怔怔地望着地上那团火苗,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似乎有些发烫,胸口拼命想要感受到一些什么,却只是空空如也,空得有些难受。
他在作诗吗?
真好,作诗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有有心的人才可以做到。
少年微微低着头,眼神有些可怜,眼巴巴的,像讨不到水喝的猫:“真羡慕你。”
“啊?”昭月一脸懵然:“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心,那是我没有的东西。天界应该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吧,不像魔界那样冰冷。”
“倒也不是。”昭月轻叹:“人心极其复杂,爱欲、憎恶、私心、罪念皆由心生……我倒觉得胸腔里有颗心是很疲惫的事情,我还羡慕你们魔族呢,心无挂碍,自由啊。其实天界就像是冰火两级,热,能热到将你融化,冷,能冻住你的骨髓,魔界就像一片冰原,冷是冷了点,但也安宁。”
昭月就是喜欢这个小魔头安静而又朴实的气质,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水玉。
天庭中极少有这种人,多半是表面清逸绝尘,内心或是柔肠百结,或是城府深沉。
昭月认为自己也是表里不一的人,比不上这个小魔头纯净。
少年也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听到昭月这么说,他还是想要一颗心。
即使是受尽酸甜苦辣,也好过现在的麻木空洞。
“如果我有心,我就能知道自己对你是什么感觉了。”少年有些遗憾。
*
冰消雪融,转眼已经初春,第一缕春风带着微寒拂过少年的发梢。
少年站在魔界南方竹林之中,环视四周。
他呢?
他不是说“乘着第一缕春风”来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