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黄昏的时候,赶集的人都离开了,炊烟四起,华灯初上。
慕子翎仍坐在岸边,这时候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个略年长的婶婶从他身边路过,看着慕子翎,笑着问:
“小公子,不回家吃饭呀?”
慕子翎回头,脸颊的上还沾着几点糖渣。
他看着手上两根光秃秃的小木签,摇摇头,道:“不回了。”
阿婶没有在意,笑了一下,逐渐走远。
但就在她即将从拐角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扑通”一声,阿婶诧异回头,只见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阿婶反应了半秒,匆匆忙忙奔到刚才慕子翎坐过的地方。
有许多气泡,正“咕隆咕隆”从水底冒出来。
阿婶一愣,菜篮从手里落到地上,慌忙叫道:“来人帮忙呀,有孩子落水了!!”
……
慕子翎感觉有些冷,越往下,湖底的水越是冰凉。
可是除了冷之外,他又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不用再提心吊胆自己会随时丧命,不用再忍受旁人的指点与眼色,这种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好。
如果不能控制能不能活下去,那么什么时候死,他一定要自己决定。
这次不当心摔碎了慕怀安的长命锁——那把对云燕太子殿下实在重要的长命锁,让慕子翎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尽。
他既惧怕会被怎样惩罚,也受够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
然而,就在他全身热量都要流散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时,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紧接着,慕子翎感觉自己被人往上拉去。
他怔了一下,试图挣开,但相反那人却更加捉紧了他,甚至把慕子翎搂到了怀中固定住。
慕子翎听到了那人的心跳声,还有暖和的温度包围着他,他突然就有些不敢挣扎了——
这个人是活的,他不想死。他是在救他。
那倘若因为自己的挣扎,将他害死了怎么办?
慕子翎蓦然安静下来,任由对方将他搂着向上浮去。
在越来越接近水面的时候,头顶的光亮也越来越大。
就在他们即将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慕子翎突然想,他需得看一看这个人的模样,知道在他的生命中,这第一个不希望他死去,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也要挽留他活着的人是谁。
他回过头去——
可就在此时,慕子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夜色正深,房间里的窗户开着,外头正孤零零地挂着一弯寒月。
他躺在空寂的承烨殿里,薄被下的衣裳还沾着下午自己呕出来的血迹。
阿朱待在床头的瓷罐里,正缠着一根白骨打瞌睡。
慕子翎静静躺了数秒,感觉有些口渴,掀开被子摸索着自己找水喝。
外头打牌的宫人这时候终于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查看,见到慕子翎,“喔”了一声:
“公子醒了?”
慕子翎没理,宫人便接着道:“医丞来过了,煮的药在桌上。公子记得服。”
慕子翎看着那碗冷药,宫人尴尬地笑了声,大概觉得慕子翎下午终究是秦绎送回来的,说不定在宫里的地位还有救,便搓了搓手,不太自在道:
“……药,是不是冷了?哎,我拿去热热吧。”
慕子翎没什么反应,只没头没脑问:“秦绎呢。”
宫人一呆,直白道:“王上?”
“王上下午看公子没、没……”
宫人舌头打了数个结,总算没把那句“没死”说出口,尽量委婉道:“看公子没事儿,就走了。”
慕子翎低头看着自己白衣上的污迹,因为过去了几个时辰,那些鲜红的血迹已经变得暗沉了。
他良久后才缓缓回过神来般应了声“嗯”。
宫人觉得奇怪,依照慕子翎往日的行事作风,应当根本不会问秦绎才对。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有多少情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他完全不必对秦绎抱有多大希望。那会像个笑话。
但慕子翎沉默良久,才低低笑了一声,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方才做了一个梦。差点没有分清我已经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