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绎道:“晚上你不饿么?”
慕子翎垂目看着这面前的一个小小调羹。
混白的一勺甜水,面上浮着零星的几点黑芝麻。
而握着调羹的人年轻俊美,沉如浓墨的暗夜中眸子明亮如点星,脸庞坚毅冷硬,劲服中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尊贵恣意,杀伐果决,万人之上。
这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少年长大后的样子。
慕子翎说不清自己是被哪一个蛊惑了,他出神般微微张开了唇,秦绎将汤勺送到他唇边,慕子翎垂眼安静地咽了下去。
倒不是很甜,毕竟是边关,面团也没有法子做的那么细腻。
但随着那颗元宵滑进慕子翎的咽喉与胃,他突然有种奇异的,说不出的感受。
好像有点热,分明只是一颗再普通的汤圆,但是慕子翎却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经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那种感觉异常的强烈,几乎令他眼睫都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
慕子翎垂下头,在秦绎看不到的阴影里,他抿唇,极快地弯唇笑了一下,无声而安静,没有任何人察觉。
只有阿朱感到有些异样,抬起蛇头探究地看着他。
慕子翎手指深深掐进了手心里,秦绎盛起第二个的时候,慕子翎抬手挡开了:
“够了。我已经吃饱了。”
他说,然后自顾自躺下来,翻过身背对着秦绎,蒙进被子里不再看他:
“你走吧。”
秦绎简直莫名其妙,看着手里只动了一口的元宵,皱起眉头:
“一个就够了?......这是在战场上,你即便晚上饿了也没有人再做给你吃。”
然而慕子翎根本不再理他了。
秦绎对着慕子翎的背影坐了半晌,终究负气地推门走了。
直到听到他离开的声音,慕子翎才再重新睁开眼。
他在黑暗中看着虚无的空气,而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冰冷的,并不那么柔软的唇。
然而回忆着方才秦绎的汤勺触碰到时的触觉,慕子翎苍白艳丽的脸上又缓缓浮出一个病态奇异的笑。
他看着钻在自己雪白衣袖里的朱蛇,极轻喃喃说:
“阿朱,我是不是很贱啊。”
他的喉咙微微滚动着,像一个遇到难题却茫然无措的小孩,低而缓地说:“......他喜欢我哥哥。”
阿朱诡秘的竖瞳无声地望着他,慕子翎却很快又闭上眼。
他的睫毛在黑夜中不住颤动,如自语一般喃喃说:“他竟然喜欢我哥哥......”
“而我......”
他哽咽了一下:
而我喜欢他。
长夜寂静,慕子翎侧身抱着膝盖,蜷曲成了小小的一团,像婴儿在母体中的那个姿势,又难过又无措地回想着:
为什么,这个人分明不喜欢他,却救了他两次。
他总是要这样一边折磨他,又一遍救赎他。
他分明已经快对他死心了的。
............
云隐来赤枫关后,秦绎没有立马见他。
他将云隐安排到了一个隐秘的别院,吩咐他不要四处走动,待有空时会令人带话给他。
“王上可已准备好了青丝?”
云隐候在秦绎面前,笑眯眯地:“老道听闻公子隐已然垂死了。”
桌案上,摆着一个雪白的小瓷瓶,温润细腻,正是云隐托人交给秦绎的那个。
他走上前,捧起小瓶,拔开塞看了看,倒出一小缕细长的乌发,登时喜不自禁:
“正是这个!”
秦绎疲惫地揉着眉心,云隐将头发放了回去,小心翼翼收回怀里,道:
“王上可想好了吉日?现下万事俱备,只需王上一声令下,即可迎怀安殿下归来!”
秦绎满脸疲态,端起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漠然说:“你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云隐说:“九成以上。公子隐与怀安殿下一母同胞,如此天资,不用来换舍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但孤......”
秦绎略微迟疑,哑声说:“孤心中总不踏实。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好似这件事,孤会做错。”
“王上不恋慕怀安殿下了么?”
秦绎摇摇头:“孤此生都会爱他。”
“如此便是了。”
云隐道:“不瞒王上,贫道曾云游时从云燕经过,被他们捉了去,险些身遭不测。”
秦绎挑了挑眉。
“不是王上可知云燕的规矩。”
云隐道:“他们信奉人的影子中保存有人的魂魄,所以王室贵族的影子向来不能被平民贱奴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