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高,未来总要有个与儿子性情相投的女子,彼此扶持,互相照料,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慕子翎望着这几块脏污不堪的碎金,目光有些空茫。
这是饱受期待和祝福的的东西,和他不配。
“你在做什么?”
正当慕子翎准备稍稍绕过这叫他感到灼烫的小东西时,身后倏然传来秦绎的声音。
他手中拿着一柄素白的伞,一身极其舒适闲散的玄色衣衫。
这人可真是换副装扮,就换副样子。
早前在战场上的时候,秦绎穿着漆黑的铠甲和劲装,束发略微有些凌乱,指缝和掌纹中沾着血迹,下巴上有微青的胡渣。
瞧着既疲惫,又俊朗硬气。像头蠢蠢欲动的豹。
现在换回低调的常服了,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也是好一副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模样。
慕子翎转过视线,回过身接着往前走去:
“闷得无聊,出来走一走。”
秦绎跟到他身侧,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着,说道:“快下雨了。”
慕子翎神色淡淡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既没表示好,也没表示不好,只仍然往前走。
秦绎瞧着他,见这人昨夜还醉了酒,呕血,今日又像没事人一样到处晃,也是令人不解。
“你昨天呕血了。”
秦绎随口说:“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么?”
慕子翎略微挑了挑眉,似乎完全忘记自己醉酒后的事情了,问道:“我呕血了?......没什么关系。”
“——过几日去采收一批新魂就好了。”
“......”
秦绎实在不喜欢和他讨论这些阴邪作恶的事情,只得将话题挑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雨一会儿下起来了,回去的路不好走。”
慕子翎大病初愈,身形又清减消瘦,站在到处都是黑墙焦土的死城中时,就像一个在阳间到处游荡的鬼魂。
秦绎望着他,看着慕子翎冰冷沉郁的侧脸,突然觉得两人彼此的对话都有些干涩。
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想旁敲侧击地探听一下慕子翎那个突如其来又毫无缘由的吻,但是慕子翎连呕血都忘记了,想必也没办法回答他。
一时兴起,或是因缘巧合,都有可能。
慕子翎眼帘低低的,漫不经心回答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这里比较安静罢了。”
“哦?什么事情。”
“想那只小鬼降为什么要杀我。”
慕子翎轻轻叹息了一声,仰头望着阴沉的天际——
秦绎自见到他起,印象中慕子翎就是十分冷郁偏执的,手段血腥暴戾,极少会露出这种茫然的神色。
天空开始坠雨了,秦绎撑开伞,挡在慕子翎与自己头顶。
“在云燕,我并不是最倒霉的小孩。”
慕子翎淡淡开口,以一种已经十分平静地口吻,叙述曾经对他而言最憎恶痛恨的地方。
“我虽为公子隐,但到底有个贵为王后的娘亲,能保下我的性命。虽然遭人欺辱,可也苟延残喘到了十四岁,比那些生下来就被扔进烈火中烧死的孩子好多了。”
他说:“所以,我叛国后,早料到会遭那些王室贵族们仇怨,却未想到连那些身世比我更凄惨的孩子,也会如此巴不得我去死。”
秦绎闻言微微顿了顿,想起那个横穿慕子翎整个心口的疤。
......那一击,是实打实地想要慕子翎性命的。
“可笑,他不恨让他如此早夭的云燕贵族,却恨叛国的公子隐!”
慕子翎喃喃说:“‘为何他的身心承受能力不能强一些?有比他更惨的孩子都未崩溃,为何他不行?’说到底,是我自私懦弱,不肯为故国牺牲奉献。”
慕子翎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这就是我的罪名。我......要活得像个人样。”
雨珠绵密地落下来,“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像一颗颗玉珠子接连不断地落在盘中。
慕子翎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在这滂沱的雨势中,显得有些低,透出种凉薄的意味。
秦绎略微靠近了他,好听得更清楚一点,慕子翎察觉了,却偏过头,冷笑着望着身侧的秦绎,问:“你能明白么?”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自己遭遇了不幸,原本很可悲,却因此而变得漠然,热衷于拿自己的不幸去谴责别人。好在这种比较与谴责中得到某种奇特的满足。”
因为雨势,这柄伞又本就不太大,秦绎迫不得已靠近了慕子翎一些。
他们两人的肩膀现在快挨在一起了,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锦袍尊贵,在这泼天盖地的大雨里,好似天地之中唯有彼此的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