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02
秦绎听着,有一些微微的怔神。
毕竟自然而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他遇见的人里慕子翎还是第一个。
“这个世界,我来过,这就够了。”
慕子翎说:“无论后世有无人记得,但我自己明白,我这一世,过得很快意。”
他望着远处的如雾一般的银蝶,目光淡泊又冰冷。
好像这是早已想好了的事实,而他也已经接受。
据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断气时的那一刻,从躯体来看,已然死亡了;第二次,是下葬之时,那一刻起,关乎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名利,都消失不再;第三次,是这世界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亡。
这一刻,将是真正的死亡。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注1]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绎倏然回顾着自己的一生,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贵为天子,尊荣一世,但他其实连自己所爱的人也没有护好。
这世间一切富贵荣华,都是虚妄。
所谓王权名利,都是粪土。即先变成粪,再变成土,多少朝代如烟逝去,繁华幻如虚影,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至今水井边都有孩童遥唱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只有自己快活度过一世,才是毫无憾恨。
可倘若所爱之人已经逝去,即便王权在握,名垂千古,又有什么意思。
秦绎眼底沉沉,心中一哽。
他们说不清什么心思地往前走,一路上,树叶簌簌,湖泊清冽,甚至能瞧见月光落在其中的照影。
一切都逼真得恍如真实。
“那是在干什么?”
片刻,慕子翎注意到前面不少士兵都在折柳枝,问。
“是民间习俗罢。”
秦绎看了一眼,说:“在亲友分别时,民间常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因为‘柳’谐音‘留’,有女子羞赧腼腆,不好意思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借柳枝相留情郎。”
“哦。”
慕子翎淡淡应了声,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
他看着那些折下来的柳枝,原本就是幻境中的东西,一旦离开树干,就迅速发黄,干枯,消失不见。
即便想要强留,也强留不得。
女子靠柳枝挽留情郎,但于他而言,即便是柳枝也送不出手的。
他这一生都不知道怎么挽留,怎么示好,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一个人会不会意外发现他的寂静的喜欢。
“这样的海市蜃楼,多少人这一生都无法遇见一次。”
秦绎顿了顿,倒是说:“下一次再出现,你我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慕子翎一笑,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反问他:
“你想留下来么?将这样的景色,留在赤枫关?”
“不,孤没有那么愚昧。”
秦绎冷笑了一下,说:“水中捞月,镜中求花,都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孤——”
孤永远只会做适宜的事情。
他们已经走到了军营,慕子翎有伤在身,走了这么片刻,就需要休息。换掉心口创伤的纱布。
仆从带着慕子翎去大帐里了,秦绎等在营中,独自静静呆了片刻,又想到了慕怀安。
他每次和慕子翎待在一起,觉得很快活的时候,静下来了,又会被负罪感包围。想到慕怀安。
如果他还活着......
自己此刻应该是陪在他的身侧。
秦绎无意识走到案前,看着这面前的宣纸笔墨,突然想将这朝夕之蝶和慕怀安画在一起。
斯人已逝,就在画中与他相会。
秦绎执笔,微微闭了闭眼,将宣纸铺平,缓缓下笔。
方才那仿佛一层银雾一般的朝夕之蝶,一路走来的湖泊苍树,都很快在他手中成形,显出模样。
他画得那样投入,眼中心中,都只有刚才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和想象中的慕怀安了——
以至于过了许久,秦绎画完时,才倏然意识到——
这个画中的白衣人,竟然一点也不怎么像慕怀安。
倒有点像慕子翎。
“这......”
旁侧侍候的小仆见了,都有点迟疑问:“王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慕公子作画了。”
秦绎:“......”
“这是慕怀安。”
良久,他抬头,看着那小厮说。
小厮一时无言,尴尬赔笑道:“小人眼拙......认错了怀安殿下,小人该死!!”
然而换作任何人,看见那怀中的白袍人时,也许第一反应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