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沉宴生母自然被赐死了,先皇后将沉宴领回了自己的宫。
沉宴忍辱数十年,直到登基后才报杀母之仇,拉开清缴世族的帷幕。
“所以......他太害怕了。”
银止川说:“他害怕像十七年前那样,再失去楚渊一次。更不提两次向他最重要的人动手的都是世家。......你让他为了钦天监,忍让退步,那是不可能的。”
“生母和楚渊......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啊。他绝不会让十七年前的事再重演一次。”
林昆手指摩挲着白玉杯壁,看着里头微微舒展开来的青色茶叶,长久地没有说话。
“既然废除钦天监已经势在必行,林大人何不干脆想想办法,帮助沉宴将计划平缓落地?”
银止川挑了挑眉头,轻松说道:“我倒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悲观。”
“如何平缓落地?”
林昆抬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我听闻林大人清正刚直,从来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既然如此,何不干脆以一己之身担起千万重任,为苍苍众生之希望?”
银止川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说道:“......御史台是朝廷喉舌,其重要性约等于人之脾肾。我想林大人心里也明白——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如此坚持地入御史台,又绝不肯放弃这里。”
林昆握着瓷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
“只可惜莫必欢一党太过讨厌。即便是世代为储君太傅的林家,处理起来也觉得他相当棘手罢?”
银止川说:“但很巧,神女河一案恰巧牵扯到了莫党。如果能借此机会将钦天监与莫必欢一齐除去,岂不是正巧能将‘重病之人’治愈大半?”
银止川观察着林昆的神色,见他果然不再说话,只默然半晌后,说:
“但是......”
“但是机会转瞬即逝,林御史,”银止川戏谑道:“你太过优柔寡断。”
“牵扯到一国兴亡的事,怎么能不谨慎思索?”
林昆蹙眉道:“但是钦天监,在民心之中的重要程度,也许远比我们预料的重要得多。”
“民心不是一件死物,一件你我辩说就能形容出来的东西。”
银止川说:“它是由千万百姓共同组成的。百姓有眼有鼻有口,能听能看能说,他们能自己区分钦天监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朝廷废去秘术......对他们是弊是利。”
林昆在此之前,都呈一种犹豫的态度。直到此刻,才终于被银止川打动了一般,目光微微一动。
“你是说......”
“你我可去看。”
银止川说:“礼祭的名单已经出来了,一千只鸡鸭,一百头仔猪,八十一只牛羊,和九十九名姑娘。共涉及五百余户百姓,林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同我一起,去到这些百姓家中看一看,问他们对钦天监是何看法。”
林昆微微一愣。
坐谈到至今,已经约莫有一个多时辰。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些,噼里啪啦的,落在屋脊上,像数不清的大小玉珠直直砸下来。
林昆在庭外喂了一缸鱼,都是从宫里的太液池送出来的。
有一年不知怎么太液池里混进了一条野鲫鱼,将观赏用的观赏鱼都给祸害了。繁衍出了一群说不出像什么的红鲤。
原本要送去小厨房炖了,林昆说送到他府上。
此时下了雨,雨珠一粒粒落下来,砸在缸中,击得那水面浮萍直漾。红鲤原本浮在水面吐泡泡,受了惊,倏然都钻到了水底下。
“林大人慢慢想吧,待何时相想好,再来找我。”
银止川说:“我可以与你一起去那被选中的百姓家中看看。”
林昆垂首沉默,默然得像一座雕像。
“我该回去了。”
银止川却也不再等他的回复,微微一笑,说道:“中午小厨房做蛋羹蒸米,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昆低低地“嗯“了声,也没有留他。
及至银止川起身,走到门口快离开的时候,他才倏然问道:
“是谁同你说这样来劝我的。”
银止川一顿,回过头来:
“嗯?”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林昆的喉结微微的滚动了一下,他蹙起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迟疑问:
“......是你上次来,身边的那个小倌?”
“哈。”
银止川翘起唇角,笑得纨绔不羁,慢悠悠说:“你猜。”
林昆没再问他了。
他坐在聆月厅中,孤身看着银止川走进雨里。
银止川在门前撑开伞,“铛”的一生,荡开许多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