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琐的祭祀、典仪、规制,尤为重要。按制,每年开春后,都要举行亲蚕礼。
亲蚕之礼沿自周代,旨在鼓励妇女勤于纺织,以表达朝廷奖励农桑的态度,可以说是一年到头中,最受内外命妇们重视的仪式之一。
照礼,亲蚕礼应当由皇后亲自主持。今上并未立后,因此,这几年都是废太子妃崔桐玉代为主持。
今年的亲蚕礼本定于二月末举行,年前便已开始准备,可因东宫突如其来的变故,崔桐玉受到牵累,随赵怀悯一道被押往赵氏祖地,此事便被搁置下来。
先前众人尚在震惊之中不曾缓过神来,眼看二月已过,只需稍一提醒,便会回过神来。
只是,内外命妇皆无主事人,这时候推举出来的人,必得是下一任太子妃才最为妥当,因此,非月芙莫属。
征求她的同意后,赵恒便让人往几位宗亲耳边提了个醒。
眼下政局不稳,人人都盼着早日定下来。都是人精,很快便知晓了其中的用意,纷纷往楚王府递拜帖。
月芙来者不拒。赵恒在外奔走的时候,她便在王府中见各府的命妇,从长辈到平辈,统统笑脸相迎。但凡议及亲蚕礼之事,她皆以“资历尚浅,不敢托大”为由,自谦几句,却并未明确拒绝。
这一番往来,这些各有品阶的外命妇们便琢磨清了她的意思。
她们一番商议后,推选出两位年事已高的大长公主,以长辈的身份入宫面圣,称礼制不可废,请圣上下旨,命楚王妃沈氏出面主持今年的亲蚕礼。
赵义显当然知道,让楚王妃主持亲蚕礼意味着什么。他拖着病弱的身体,知道这是又逼到他面前来了,没有应声,而是让她们先回去,等过几日会下决断。
可还未等他缓过神来,朝中便又一次因楚王从凉州归来而掀起一轮议储的风潮。一叠又一叠奏疏经几位宰相的手,被送入甘露殿中,饶是赵义显心中抗拒,也被迫看着书案上堆起的奏本入睡。
而仅仅隔了五日,那两位大长公主便又一次入宫,请求尽快举行亲蚕之礼。桑蚕纺织与春耕秋收一样,须得依天时而动,养蚕一事,就该始于春日,不可耽误。
到这时,赵义显哪里还不知道,臣子们对他,恐怕已颇有微词。
多年来,他在人前一向以宽容、仁慈著称。为君数载,虽没有前几位帝王的丰功伟绩,却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可是,这样的名声,终究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被打破了。此时,再要提及他,他们私下议论的,恐怕已不再是“仁爱宽忍”,而要变成“优柔寡断”了。
努力树立几十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他知道自己应当当机立断,命翰林院拟定诏书,册八子恒为太子,从此入主东宫,代为理政。
可每当这时,他的眼前就不由浮现出许多画面,有母亲因他的政见不合心意,而露出失望时的神情,还有妻子临终前,满是怨怼的眼神,甚至还有长子怀悯被擒那日,跪在甘露殿里歇斯底里的模样。
人人都说他错了,那是缠绕他几十年的噩梦。
可他忍了几十年,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
如今,要亲手打自己的脸。
他望着身边的内侍,几度开口要唤负责拟诏的翰林学士进来,话到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来。
犹豫的时候,他开始时常梦魇。
日子仿佛一下回到十多年前,他最惊惶忧惧的时候。
可那时,纵然四面楚歌,他的身边仍旧有妻子王氏的陪伴与开解。而现在,王氏已仙去多年,偌大的后宫中不乏温柔美貌的嫔妃,却没一个再能像她一样,毫无保留地关心他、爱护他,譬如两个多月前,还陪在他身边的薛贵妃。他哪里想得到,那副美貌体贴的外表下,却藏着那样一颗放荡又阴狠的心。
偌大的甘露殿里,他孤零零一个人,怀着满腔忧思,仿佛久病后昏聩失智的老翁,不分白天黑夜地从噩梦中惊醒,惶惶不可终日。
身边服侍的内侍见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脆弱,好似陷入某中难以排解的忧惧之中,连人也变得痴颠起来,个个吓得不轻,慌忙请御医来连连看诊。
短短三五日,甘露殿里召了好几回御医。
消息传到邱思邝的耳中,令他又急又怕。他是忠臣,一方面担心圣上御体,一方面又恐僵持了一个多月的储位之事始终不得解决。
他本欲亲自入宫探望,可在他之前,赵恒已先一步求见。
皇帝抱恙,身为皇子,本就应当侍疾左右以尽孝道。有好几位皇子和公主都在外面等着,只因不敢越过他去,这才让他先行。
邱思邝忧心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可他虽代掌宰相之职,却到底是个外人。
对峙这么久,也是时候了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还剩一章。感谢在2021-11-2123:45:55~2021-11-2223:53:48期间为我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