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你啊你,蠢到家!你知不知道跟了少爷,以后吃穿不愁?——哼,果然是穷人没见识,有机会也不知道抓住,这就是穷命!”
王全气啊。自己多精明的一个生意人,就因为想哄少爷上进,白白当了冤大头,这十五两银子竟是打水漂了。
都怪这小姑娘,好端端的生什么病。要是她健健康康的,跟媚仙八分像,少爷早就笑纳了。
正着急上火,林玉婵在他身边平静地开口。
“掌柜的,我就留在府里做妹仔好了。我很会干活的。”
王全怒道:“谁花十五两银子买个妹仔?你以为你是格格啊?”
话虽如此,却也没别的办法。王全是生意人,花了钱,死也不肯自认蚀本,只好让人找来了府里主管,摆着笑脸问:“最近府里有没有添人的打算?”
主管却不买账,看着林玉婵直摇头:“掌柜的,虽说您是老爷的左右手,到底是给老爷办事的,府里的内务不用您费心。老爷说了,今年年景一般,佛山祖田的租子估计收不齐,到时不缺佃户拿家里女仔抵租,他还怕府里添太多嘴呢。”
主管语气恭敬,然而脸上明摆着大写“没门”。
王全气得啊,脸皮都青了。
*
林玉婵于是成了个没人要的皮球,暂时丢到耳房里的粗使丫头通铺。
但主管说了,只能容她三天。因为住在这里的一个妹仔家里有丧事,府里开恩批了三天的假。等那个妹仔销假回来,“这姑娘必须处理掉。”
“处理”这个词让林玉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大胆问:“怎么个处理法?”
主管不耐烦:“问问问,反正又不是你做主。”
林玉婵发现,不管是林广福,还是王全、主管,谈论买卖人口如同买卖鸡鸭,语气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好像压根不知道对面的“货物”也是跟他一样的、有血有肉有情绪的大活人。
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里起码包吃包住,比跟林广福过日子强多了。
她抱着这个想法,整理了乱糟糟的铺位,又打冷水洗了个澡,仔细漱了口——下人们不许浪费柴薪烧热水。好在天气炎热,冷水正好——这时候高矮胖瘦的妹仔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回房,拉个帘子倒头就睡,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天黑了,没人喊开饭。
林玉婵:说好的包吃包住呢?
“咕”的一声,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像一把尖利的锥子,戳得她瘪瘪的肚子一阵绞痛。
好饿啊。一天没吃饭了。上一顿好像还是教堂里的牛奶饼干,感觉像是过了几辈子。
临近床铺的妹仔们打着呼噜,有人居然还打饱嗝。
鼻子底下一张嘴,林玉婵不懂就问。
拍拍邻铺的妹仔,轻声问:“阿姐,你们都是在哪吃饭的?”
邻铺半睁开眼看她,厌恶地转过身:“你谁?”
“我是……”
林玉婵刚说两个字,邻铺妹仔冷笑一声。
“我倒不曾知道,这么大个脚也能招进我们齐府来伺候。”
林玉婵一怔,看到邻铺被子底下伸着一双巴掌大的小尖脚,套着粉睡鞋,里头层层白布。
没有姨太太们那么迷你,然而也绝非自然,像**岁小女孩的码数。
她想,这脚大脚小怎么还有鄙视链呢?
又转向另一边邻铺。那个妹仔没等她开口,就嘟囔道:“新来的是吧?新来的饿着。我们的晚饭都是太太们吃剩下赏的——哎,今日吃的太油了,还挺撑得难受。”
说着把小脚一翘,打着饱嗝揉肚子,压根没看林玉婵一眼。
林玉婵急道:“你……”
明摆着霸凌新人。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硬床铺和破衣裳提醒了她自己的所在。她攥着拳头,默默重复了一下自己的小目标:苟着。
她深呼吸几口,躺回床上,用枕头顶肚子。
听着两个邻铺妹仔嗤笑着咬耳朵。
“……要是放在我家乡,这样的女仔到二十岁也嫁不出去,不如趁早一条绳子吊死算了!她还有脸跟我们搭讪,嘻嘻!”
“看呀,她也知道她那双脚见不得人,藏进被子里了——瞧这被子好鼓。”
林玉婵气得汗毛倒竖。她在网上看过缠足的猎奇照片。她想,你们的脚丫子才见不得人呢!
同样是受剥削受压迫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把被子一踹,双脚理直气壮地亮出来,还晃了晃白生生的脚趾。
尽管她不回嘴,两个妹仔还是气得够呛。自古的道理,女人不扎脚,就等于品行不端,天生低人一等,就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居然敢明晃晃的挑衅!瞧那蠢样!
一个圆脸妹仔骨碌爬起来,床底下摸出一截腰带,狠狠地朝林玉婵的脚心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