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只犹豫了一瞬间。她拔腿朝容闳跑过去,冲出了租界。
容闳身边没别人。她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官差迅速围上。林玉婵心中飞快地回忆在德丰行的苦日子。刚调整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就被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拿住。
林玉婵挣扎叫骂:“臭不要脸狗男人,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今日活该被官爷抓!最好打死你!亲生骨肉你都不闻不问,我姐姐月子里哭多惨你知道么!长班老爷,快把他枷起来!狠狠打!”
容闳骤然被骂个狗血淋头,满脸写个懵字,忘记说话。
其余官差本以为这姑娘是“同谋”,正打算一同锁了,没想到却听到“始乱终弃”、“月子”、“骨肉”之类的关键词,都大跌眼镜,脑补出无数恶俗剧情。
有人喝道:“这婆娘,你是他什么人?”
林玉婵从包里摸出个粉绿小肚兜,挥了两下,撒泼:“还能是什么人!你们让他拿赡养费来!我刚才跟他讨了一路!我姐姐都说了孩子肯定是他的!”
一边骂一边心里说,容学霸对不起啦,狗血大戏才能镇住人。
也亏她包里塞了个婴儿小肚兜,不然她怕是只能舍身自己上了。
果然,官差反应了一会儿,纷纷失笑。
“原来是个讹钱的疯婆娘。快走!这里没你事!”
林玉婵当然不肯走,朝官差诉冤,含着泪道:“官老爷,您要给我们主持公道啊!我姐姐孤儿寡母活着不容易,都指望他的赡养费呢……”
一个长班冷笑,恫吓她:“你知道你讹上什么人?——他是私通太平天国的反贼,来上海做细作的!快滚!否则连你也当同谋抓了!”
容闳叫道:“我是美国公民,你们要抓我,得先问美领馆——”
长班冷笑:“我们不懂什么美国不美国,但你在太平天国做官,有没有此事?我们抓的是长毛逆贼,我管你哪国公民!”
说毕,怀里摸出个巴掌长的印章,怼到容闳眼前:“长毛匪的伪印,上头刻着你的名字没有?躲租界,以为我们找不到?”
容闳脸色苍白,半晌,说道:“我推辞没受!”
“到衙门里去狡辩吧!——你家里还藏了什么,有没有逆党,从实招来!”
官差拉拉扯扯,拖走容闳,又转身朝林玉婵挥拳头:“小骗子,还不快滚!”
抓反贼是肥差,相比之下,女骗子不值他们费时间。
在嘈杂的骂声中,容闳朝她轻声说:“让我那些伙计赶紧走!”
林玉婵还在扯着嗓子叫“还钱”,两个官差拿住她胳膊,用力扔了出去。
扑通一声,林玉婵摔回租界马路,晕头转向地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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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竟然不知道,去年容闳到太平天国游历一圈,竟被授了官!
当然,太平天国晚期乱封官爵,南京里现成几千几万个王公大臣。给容闳估计也就是随便封封。
容闳当然还保有理智。他既对太平天国不抱希望,无功不受禄,这刻了他名字和职位的“官印”,他推辞没受。
然后,这印大概就被忘在某个角落里了。
林玉婵推测,最近官兵与太平天国作战连连得利,不知从哪把这官印缴获而来。擒杀叛贼有重赏,这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官印的“主人”,准备去邀功请赏。
容闳早就说过,他去一趟南京,是冒着杀头的风险。
此时风险兑现,真是倒霉催的。
林玉婵呆立在马路边,一瞬间感到全然无助。头脑中花花绿绿,闪过无数思绪。
怎么办……
苏敏官的轮船刚出码头。都没个人商量……
容闳察觉危险,第一反应是挥手让她走。
然而她追了上去。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虽然她知道容闳能活到二十世纪,可她难道能袖手旁观,用他的生命来验证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跟历史严丝合缝?
况且,就算容闳长寿,焉知不会因着此事,陷入多年牢狱之灾?
杂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毫无逻辑地在她脑海里串联,嗡嗡地抢着冒头,让她不知该先思考哪一个。
她招手拦辆马车,吩咐车夫快行,先去博雅总号。
在辘辘的车轮声中,她深呼吸,尽可能冷静地思考。
容闳第一时间想的是,不要连累他那些家人一般的员工。
租界虽非大清领土,但有时对于特大犯罪威胁,清廷也会勾兑各国领事,请求租界工部局配合执法,引渡罪犯,以保治安。
一个总号一个分号。如果容闳真被定性反贼,只怕全都得关张大吉。
她自己的资产全打水漂。
捞容闳,保店铺。两手都要抓。
现在官兵只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