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件事的主要矛盾,不是怎么卖博雅,而是保证他有足够的钱,让他坚持抗争到底。”
这是她看过容闳的信件之后,熟思一晚以后的想法。
如果就此将博雅处理掉,太可惜了。等容闳获得自由,除了一点小钱一无所有,等于回到了他初归国时的原点。
不如努力苟着,哪怕经营停滞,只要坚持到他回来,就有重启之希望。
立刻有伙计说道:“姑娘是好意,我们理解。可是东家这次惹上太平天国的事,你怎么能确定……确定他……”
下半句话大家不敢说,但那意思都在表情里。
你怎么能确定,容闳能活着出来?
甚至有悲观的想,如果容闳这次挺不过去,早点将博雅处理掉,还能给他的老家亲戚多留点钱,不枉大家共事一场。
如果真的落到那悲惨的结局,那他的商铺多留一日,对其他人来说,也是夜长梦多,徒增风险。
林玉婵斩钉截铁道:“吉人自有天相。他是国家栋梁之材,老天不会那么着急收的。”
也许这个世界的走向,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微调;但她确信,历史的大方向不会偏移。只要不乱作死,容闳该长寿一定会长寿,他还能看到民国成立呢。
她能做的,就是把他倒霉的日子尽可能缩短一点。
比起眼前这些惶然无措的“古人”,她唯一的一丢丢优势,就是心中怀有希望。
黑暗最终会过去,何必轻言放弃。
于是她再次表明立场:“容先生授权让我处理他的商铺。如果我请大伙齐心协力,一起‘托管’博雅,直到容先生平安归来,不知各位,肯不肯再吃一阵子苦?”
众人神色微动,轻轻看看周围人的神色。
这么多年共事,情谊还是很深的。容闳不是那种压榨人的无良东家,他跟雇员们相处起来更像朋友。
但账房赵怀生还是提出异议。
“我自然愿意。但这不现实。如今账面上的现银已快用尽了,还有我们要付的违约金……”
赵怀生不是事业型男人,以前每天都是最早收工的。虽然业务能力强,但能不管的事一律不管。
这次他开口干预,可见万不得已。
“咱们去尽量求人通融。不能通融的,违约金先付了,不能损害容先生信誉。”林玉婵立刻接话,“我这里有一千四百英镑现钞,可以再支持一段时间。”
从海关磨来的一千八百英镑余款,两百英镑留给义兴上下打点,她再留两百,以应对未来不测之需。剩下一千四百英镑,全拿来救急。
从一英镑到五十英镑,各种面值都有,厚厚一沓,她一张张数一遍,让大家看清楚。然后取出两百,放进带锁钱箱,其余的塞回自己的贴身小腰包里。
“剩下的钞票,我收在虹口保险柜里。大伙省着点用。哪怕是不太合法的支出,一笔笔都要记账。缺钱管我要。”
常保罗轻轻抽一口气:“林姑娘,钱哪来的?”
“余款。”林玉婵不多解释,“如果总号这里有尚未收来的余款,也烦请大家多跑跑腿,能收多少收多少。银行贷款,哪怕提高月利,也要申请延期。如果他们一定需要容先生签字,这封手写信可当做委托书,看看能不能通融,让我来出面办理。另外……”
林玉婵忽然住口,定睛扫过伙计们每一人的面孔。
“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她放轻声,神色真挚,“在这段时间,可否只拿一半薪水,咱们共度时艰。如果实在有困难的,我可以代替容先生,全额结付本月工钱,然后好聚好散。至于我自己,容先生归来之前,我的分红分文不取,全作公用。“
她有条不紊分派事务,一大段话说完,站起来,朝众人鞠躬。
大家忙站起来还礼。
“姑娘这是什么话。若是能争得东家平安出来,我们白干也心甘啊。”
“谁要现在拍屁股走人,那不是缺德吗!”
“你都不拿钱,我们好意思拿一半?”
“小囡,你想好,这弄不好就是竹篮打水,你一场空的!”
正直之人不怕牺牲,只怕牺牲得没有意义。
林玉婵笑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诸位有家有小,不能让他们全喝西北风啊。”
她又说:“我有靠谱的朋友帮忙打点。下个月皇帝寿诞,衙门不理公务,有充分的时间运作。只是咱们大伙可能要艰苦一些。但我想,博雅对诸位来说已经算是第二个家。为了这个家不散,咱们这几个月,暂时先勒紧裤腰带吧。”
常保罗率先点头:“好。”
其余人也先后表态:“苦几个月是可以的。万一到了秋后还无音讯,咱们再另谋出路便是。”
不知不觉,已经都接受了林姑娘的领导。
林玉婵立刻邀请众人一道,将今日的共识写在纸面,大家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