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府里的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说到底,她与他也不过是借着育有一子而稳固的合作关系罢了,情爱什么的,早已无从谈起。
送走许晋之后,长安就一直守在慕容泓榻边。有她当值,加上慕容泓平素也不喜刘汾怿心等人在内殿伺候,故而众人也乐得偷懒。
几个时辰,长安累了就趴在榻沿上眯一会儿,其余时间就一直看着慕容泓。
没有人生来就会当皇帝,就算生在皇家自小耳濡目染的人,也不一定当得好皇帝。更遑论慕容泓这种从来也未想过自己会做皇帝,而皇位却突然从天而降砸在他身上的人。
他再惊才绝艳,也需要时间去学习和适应这一切。可自他继位以来,内忧外患从未停歇,根本不给他以喘息之机。孤身作战无所依仗的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走到今天这一步,终于是遇上了他很可能跨不过去的大坎,无论身心都是。
如果他熬不过这一关,等待他的绝对是功败垂成一命呜呼。
慕容泓若死了,她会怎么样呢?
钟慕白也许会遵守诺言带她出宫,然后她就一直依附着太尉府,在府里做小厮或者奴婢,一直做到老死。或许钟慕白也终将败于太后与丞相联手,她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不,那不是她要的人生。她要的人生,只有慕容泓能给,所以,慕容泓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戌时末,慕容泓醒了。
见他有些困难地睁开眼,长安忙凑上去小声道:“陛下,您醒了?”
他微微侧过脸,见长安在榻边,喑哑着嗓音问:“什么时辰了?”
长安道:“快亥时了。陛下,您昏了近六个时辰,粒米未进,定然饿了。暖笼里有许御医交代广膳房为您熬的米汤,奴才去端过来。”
“不必了,朕不饿。”他闭上眼睛,孱弱地喘息。
长安见他这样,知道是这一路走来接踵而至的打击,看不到头的斗争让他身心俱疲了。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他都不过是个身负重任无依无靠的十六岁少年而已。
她垂眸,从被子下面拖出他色泽与温度皆似玉石的手,紧紧握住,道:“陛下,您别放弃啊。”
他静静地睁开双眸,看了帐顶半晌,用几不可闻万念俱灰的声音道:“朕累了,真的,累了。”
“再试一次,陛下,就一次。”长安道。
慕容泓闭上眼微微摇头,没说话。
长安见状,道:“陛下,您想想先帝啊。”
慕容泓呼吸滞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看向长安。
“先帝弱冠之年便开始征战杀伐问鼎天下,奴才相信他定然是个高瞻远瞩惊才绝艳之人,所以才能让那么多资历比他老的,战力比他强的,谋略比他好的人心甘情愿供他驱使尊他为主。而这样的人,您觉着他将皇位传给您时,预想不到您将遇到的这些艰难险阻么?您觉着他将皇位传给您,是害您么?”长安问。
提起先帝,慕容泓原本干涩的眼眶里渐渐波光潋滟起来。
“是朕……有负他的期望……”他忍着泪低声道。
“不,是他们不给您时间。他们知道,他们要欺您,只能趁你年幼孤寡之时,因为您终将会成长,会强大,会富有天下。您所欠缺的,只是时间而已。而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生命。人只有活着,才有时间去实现自己的抱负,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陛下,他们步步紧逼不给您喘息之机,这正是他们内心恐惧的外在表现,您看不出来么?”长安握紧慕容泓的手,一双狭长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您的帝位来自正统,您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他们算什么?一群趁幼狮失怙趁火打劫的豺狼而已。您得告诉他们,即便您年幼失怙,您也是有尖牙和利爪的。既然动了您,他们就别想全身而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现在欠缺的就是这‘十年’而已。或震慑或周旋,您都得给自己留出这‘十年’时间,对朝中大臣是如此,对外头那些不听话的封疆大吏,也是如此。陛下,先帝传给您的江山是他用命换来的,这霸业是能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还是不足两年便止于您手,全在您一念之间!”
长安说话之时,慕容泓一直看着她那双眼。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没大听清,但那双眼,那双因怀着百折不挠的坚毅和对未来充满信心与希望而在灯光下灼灼生华、仿似要燃烧起来的眼,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感受到了从那双眼里所传递出来的勇气、力量,与信念。
没错,他不可以放弃。如果他放弃了,失败的将不止是他慕容泓一个人,还有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侄儿。慕容氏三代人的仇恨与希望,一夕俱灭。
他无法想象他死后,赵枢等人那乐不可支额手称庆的脸。只要他一息尚存,所有负过他父亲、他兄长和侄儿的人,他都要他们一一付出代价!他要他们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悔不当初不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