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秋雨,从八月下旬一直下到九月上旬才停了下来。
二十天时间,南市的刑场里砍了两千多人头,因丞相谋反一事所掀起的风浪洇着血色渐渐平息。
宣政殿众臣吵吵了大半个月后,终于确定了设立左右相来替代原来的丞相,按资历排,左相是王咎,右相是原来的太中大夫姚沖。
宫里一切如旧。
近一个月来长乐宫死了一名宫女,死因是失足溺水,广膳房死了两名宫女,一名死于暴病,另一名居然是吃地瓜被噎死的。不过宫里人多,就像住着几万人的小区,死个两三个人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视。
而周信芳居然真的征得了慕容瑛的同意,再加上慕容泓顺水推舟,顺利地将端王接去昭仁宫暂住。
再有就是,长安指使萍儿行刺端王的嫌疑被洗清了。皇后出事后,长秋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抓起来一一审讯,其中有一名太监招供,曾看到萍儿与皇后的贴身侍女秀樾私下见面,行刺之举,疑是受皇后指使。
长安对此无动于衷。既然当初能栽赃陷害,如今自然也能作伪澄清,诏狱审案就这么回事。
她现在致力于两件事,一是继续加大对整个盛京各个角落的监察力度,试图挖出罗泰背后那方神秘势力。二是关注横龙江沿岸各方势力对朝廷治水一事的配合情况。她与钟羡一直有信件往来,从钟羡口中得知今年夏季南方多降雨,横龙江水位一直居高不下,若再遇秋汛,很可能会大规模决堤。若真的爆发洪灾,没有当地士绅的支持与配合,钟羡那一千四百人能做什么?
孔组织转交到她手中不过数月,但因为她大胆犀利的行事作风与之前荀老稳扎稳打的处事原则完全不同,以至于孔组织的规模在这短短几个月中扩张了近五分之一,并隐隐进入人们的视线。
与之相对的是各种消息如雪片般从各地传递过来,长安招募了一批通过考察的读书人进内卫司就职,来对这些琐碎消息进行分类和整理,最后汇总到她那里。内卫司上下每天全速运转,她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回到甘露殿都是废喵状态。
但即便如此辛苦,她也从未想过要撂挑子不干。她不希望慕容泓成为一个靠杀戮来威慑天下的君主,为此她情愿将自己和整个内卫司挡到他前面去,做他震慑官民的一件工具,为他吸引来自方方面面的恐惧与怨恨,替他解决原本要靠杀戮才能解决的事情。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爱一个封建帝王,替他分担一些压力,为他解决一些麻烦,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进入九月中旬,有些藩地为皇帝贺寿的队伍已然抵达盛京。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他们的子孙在与人来往时也需分外谨慎,稍有不检就会被扣个勾结串联的罪名。所以此番进京贺寿实乃各方势力光明正大联络感情的大好机会,这些人提前两个月入京,目的正在于此。
这日,天高云淡秋色宜人。
城西的紫薇大街上,两名锦衣公子正在漫步闲逛,后头缀着一溜随从与侍卫,打眼一看就知来头不小。
“堂兄,你有好些年不曾来过盛京了?”张元翊紧跟着走在前头的那位看模样有三十上下的青年,态度殷勤热络。
“是有好些年了,那时候曾祖父还在,你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张君柏神情坚毅语气却温和。他父亲张其礼虽是世家子弟却从小尚武,他受他父亲影响,自幼文武兼修,生得身材高大相貌俊朗,下巴上还有一条寻常人不多见的美人沟。
张元翊道:“是呀,一晃都十年了。”
“瞧这紫薇大街上的景致倒是与那时相差无几,真真应了那句物是人非。”张君柏目光一转,看向斜对面的一座两层小楼,“半日斋,这是间什么铺子?”
“这是间书楼,大约取意‘偷得浮生半日闲’,故取了这么个名字。”张元翊道。
“书楼?紫薇大街乃是盛京数一数二的街市,铺面租金这么高,一间书楼开在此处,能回本么?”听说是书楼,张君柏被勾起了一丝兴致。
张元翊面露不屑:“这书楼的主人背后靠山大着呢,哪里会在乎这点子租金?”
“哦?看你的模样倒似与此人素有嫌隙,不知是何方神圣?”张君柏问。
“说出来堂兄你肯定也曾听说过,就是那个太监,包庇了杀害郭兴良的凶手还差点把武定侯府拖下水的内卫司指挥使长安。”张元翊皱着眉头,仿佛提到这个名字都嫌脏嘴一般。
张君柏笑,道:“这人的大名确实如雷贯耳,听说如今这内卫司势头正劲,你在外头还是要注意言行,小心授人以柄。”
张元翊心中不以为然,但他对自己这个身为梁王世子的堂兄还是有几分信服的,也就没驳他的面子,只胡乱点了点头。
张君柏看了看数丈之遥的半日斋,提议:“走,去看看。”
两人遂去了半日斋。
辰末,纪晴桐坐轿来到半日斋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