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承平元年,初春
北方的初春一般来说和冬天没什么差别,依然是风烈如刀,寒冷沁骨。
而且,北方的冷和南方的冷,虽然都是同一个字,但代表的含义截然不同。
南方的冷是带着重重的水汽的,潮湿冰凉;而漠北的冷则是仿佛要把人身上的那点水汽都要刮干净似的干冷,锋利凛冽。
所以漠北很少能见到雪,寒冷的时候只有风,把人能削平的风。
但是今年格外特别,漠北下雪了。
卫晏清从马车窗探出头去,刺骨的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铺头盖脸的向她砸了过来。
她努力在风中睁开眼,辨识着前方黑黢黢的城楼。
“卫世女,前面就是娘子关了。”一位将领装束的人,骑着马靠了过来,低声道:“李大人说,一会您就在娘子关驻军主营里稍作歇息,李大人与北狄的协停使先核对一下文书,商量一下交接的规程细节。”
马车中的少女抬起头,目光撞上马上的将士,将士怔住,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夹着冰雪的气从自己身体过了一遍,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然后他就听到身旁惊为天人的少女声色淡漠地说:“我知晓了。”
说完,少女便将身子缩回车里。
马上的将士觉得有些难过,世女还是没恢复精神啊,也是,遇到这接二连三的糟心事,谁能顶得住啊……
随后开始自责,自己刚才是不是态度有些冷漠,又或者是语气过于生硬?
不该说那么多的,这不是给世女添堵嘛!
还没等小将士自我反省完成,就听到车里那个稍显冷淡的声音传出来,“去主营之前,先去娘子关主城楼。”
“是!”将士领命,驱马向前传令。
***
漠北的娘子关城楼是由一块块大的青石磊叠而成,作为雍朝抵御北狄的最前沿,本来是青灰色的石体被历代驻守的士兵们的鲜血浇灌的有些隐隐发紫。
卫晏清在城墙下抚摸着发紫发黑的墙石,叹了口气,转身,摸了摸别在腰侧的狼刀,拾阶而上。
战争,一个亘古不绝的话题。
不管是为了维护自家子民的安宁抵抗外族入侵;还是为了掠夺获取更多资源,让百姓生活的更好;亦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当朝帝王扩张疆土的野心。
战争,避无可避。
所以不管是正面出击还是侧面抵抗,有一句话,总结的恰当好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然而这仗已经从去年初秋僵持到了今年初春。
去年整个气候看着便有些妖异,春夏无雨大旱,秋冬则多雨多雪。
别说一直产粮不稳定的西部和北部,连富庶如大雍腹地,在连年的水灾瘟疫中,也凋敝的不成样子。
这还是大部分据地为南的雍朝,再往北的北狄和西卑,更是可以预见的情况之惨烈。
所以烽火再起,也不是多么出乎人意料的事了。
但是太久了,这一仗的时间太久了。
卫晏清沿路看着站岗的士兵,竟然多数是老人和看着像是黄口的小儿。
或者年纪会更长一些,毕竟很难从这群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身量中判断出孩子真实的年纪大小。
卫晏清看着这些站岗的孩子,已经是皮包骨的脸上,还有皴裂的一道道口子,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蜈蚣,纵横交错的趴在上面。
而他们的手也被冻出一层层冻疮。
冻疮最可怕的不是丑陋的外表,而是生过冻疮的手,指关节便不是那么好用了,没有办法灵活的弯曲,也没有办法用力。
在战场上,一个没有办法握紧刀枪的孩子,结果可想而知,仅仅是单纯地为敌方冲人头罢了。
但有些时候,战死也算是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
最起码,这些孩子现在还是人。
最起码他们守护的后方城池中的,他们的母亲,姐妹,女儿,都还是人。
最起码,在这群守边的老人和孩子们的脸上,虽然看着满是疲惫,但却并不麻木也不绝望。
在瞭望台的校尉感受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转身看到来人,怔了一下,随即后退抱拳行礼道:“卫世女”
卫晏清回礼,“赵校尉”。
赵校尉看向雍容贵气却苍白单薄的少女,嘴角嗫嚅了一下,顿了顿,最终没忍住,“请,请,还请卫世女节哀。”
赵齐无比痛恨自己现在的笨嘴拙舌,心里骂道,老赵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有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看我,世女见谅,我,我老赵是个粗人也不会说话……”
卫晏清抬手,止住赵齐话头,“无妨,多谢赵校尉挂念。”
赵齐看着少女无色苍白的脸,劝道:“此处风大,且今年的天又异同寻常,漠北下雪,老赵我驻扎这里这么多年也是头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