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害怕仲长益……”
“死”字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个字眼似乎光是说出口就已经足以令他胆战心惊。
栀子也没有追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陈孚究竟是在害怕着什么。而且,话又说回来,这也同样正是她在害怕着的东西。
她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九霄宗主什么时候来?”
“大概几分钟后。”陈孚回答,他看向栀子神色平静的脸颊,忍不住说道:“对不起,我能从这么多天的相处中感受到你的确是个心地善良且很好的女孩子,但是,对不起,仲长益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放弃他。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好多个对不起。
但栀子却似乎并没有对他的选择感到恼怒。是的,是真的没有恼怒。因为她完全能理解陈孚这样做的缘由。
如果是她的话,她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也正因此,她只是笑了笑,然后依旧平静地说,“没关系。”
另一边,仲长益也正带着那名叫柔儿的凡人女子一起朝锻海门走去。
走到中途的时候,柔儿忽然出声,“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当初为什么要冒着那样的危险救我。”
仲长益想说当然是因为愧疚,但他没把这个答案说出来,因为他已经明白说出这个事实对这名凡人女子来说已经是另一种残忍。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柔儿却说出了那个答案,“是因为愧疚吗?”她问。
仲长益震惊地看着她。
柔儿又说,“是因为卖给了钮昂那株蜜甘草,以致于让我爱上了钮昂,损失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所以你才感到愧疚的吗?”
她仍旧是那一幅温柔的面孔,吐出的话语却让仲长益越加震惊,“是的,愧疚。你本来应该愧疚的,”她说,“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同意钮昂的追求吗?”
仲长益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某种残酷现实的边缘,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钮昂他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儿子啊。就因为不满我对他一直以来的不理不睬,就因为不甘心我的丈夫儿子分走了我的注意力,于是他提着刀走进了我的家中……”柔儿还是在笑着,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上许多。
她说,“我那才两岁的儿子,那么小小软软,又可爱又懂事的孩子,他连两岁都没有到,前一天还坐在小木椅上和我撒娇着说想看彩虹,第二天的时候却已经那样鲜血淋漓地躺在了我的怀里。那把刀还插在他的肚子上,他一直和我说,妈妈,我好疼……”
她的话语已经哽咽,“我也好疼啊,我的心从来没有那么地疼过,也从来没有像恨钮昂那样那么恨过一个人。可是我是凡人,他是修士,我杀不死他,他也不给我机会寻死,于是我就只能一直这么无力地恨着。可是,你呢?”
她的眼神突然愤恨起来,直直地盯着仲长益,眼中的仇恨几乎凝为实质。
紧接着,是她仿佛愤恨到极点的指责,“你为什么要卖给钮昂那株蜜甘草?又为什么让我服下那株药草爱上钮昂?那是杀害我亲生儿子的凶手,你却让我爱上了他!多可笑啊!”
“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去到阴间后该怎样面对我的儿子。难道要我和他说,儿子,我爱上了杀你的那个仇人。你难道要我这样说嘛?你难道希望我这样说嘛?”
“你真的很残忍,仲长益,”她说,“你毁了我作为母亲的资格,甚至让我死后也无法再面对我的儿子。”
她看着仲长益,又说,“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其实愿意很简单,因为我恨你。”
仲长益心里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是故意引你出来的,”她说,“因为我恨你,所以我本来也想让你像我一样尝尝失去至爱之人的资格……”
她的话语哽咽了,好半晌,仲长益才再度听到了她的声音,
“但,栀子姑娘救过我,我实在不忍心就这样害死她。所以,你回去吧,现在回去的话,栀子姑娘或许还没被九霄宗主带走。”
仲长益比她预想中速度还要快地迅速离开了。
独自被留在原地的那名叫“柔儿”的女人却仍旧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在草地上坐了许久。
直到暮色漆黑,一把匕首被她从衣袖中取了出来。这把匕首在几年前曾扎进过她儿子的肚子,而今她则以另一种决绝的姿势将这把匕首再次捅进了自己的身体。
大滩的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像极了她难以忘记的那个鲜血铺满的场景。
模模糊糊中,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妈妈,我好想看彩虹。”
她微笑着,亲了亲才两岁的儿子的脸,想要哄他,“好的,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就去山坡上看彩虹去。”
但她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