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耍嘴皮子,打起棉帘,迈进了殿里。
内寝锦帷重重,灯火通明,太子倒没什么异样,穿着中衣,正坐在榻上看书。星河叫了声主子,忽然感觉难为情。这殿里燃着侍寝才用的合欢香,香烟从错金博山炉镂刻的亭台间袅袅升腾,灯下看他,有种虚实难断的美感。
书页被翻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子看书,看得不紧不慢。星河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以前倒从来没有过的,两个人正经起来是严明的主仆,不正经起来插科打诨,很熟悉了,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从不觉得尴尬。今天呢,头一回触及这种事,就像醍醐灌顶,长大这个词明晃晃地刻在脑门上,变成一条鸿沟,等闲跨不过去,所以星河连站都站得比以前远,这是各自都该谨守的本分。
太子在燕居的时候,打扮很随意,不像平常冠服严谨,不过虚虚拢着头发,行动过后有几缕落下来,垂在颊畔,五官异常柔和。他不说话,只管看他的书,星河无事可做,便只好去看他。可是看着看着,发现那侧脸上浮起了笑意,唇角逐渐上扬,仰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知看的什么书,看得这么高兴。星河正纳罕,听见他说:看傻了吧?本太子果然如诗如画。她一惊,悻然调开了视线,没有应他。
好在他这回并未顺杆爬,一手支着头,一手摩挲书页,漫不经心问:公主府的案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星河道是,安排了一个伙夫,明儿十二司会审时把人咬出来。高知崖的动向,咱们也已经掌握了,等拿他归了案,自然有他近身伺候的人出面指证他。
太子点了点头,物证呢?
衙门到时候派人过他府上搜查,乌头、鹤顶红,要多少有多少。
太子长出了一口气,女人办事,也能像男人一样滴水不漏,真是难得。案子当天断不断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话往皇父耳朵里传。事儿闹起来,可能不大好看,可对他来说,越不好看就越有胜算。
他把书合起来,抬手挠了挠头皮,你给我篦个头吧。说罢起身,往铜镜前去了。
星河应是,伺候他坐下,从抽屉里找出梳篦来,解开他的发带,放轻了手势替他梳理。他受用了,闭着眼睛叹息,刚才要真幸了她,你心里什么想头儿?
星河手上顿了顿,什么想头?没什么想头啊。可真这么说,不会又有坑在等着她吧!
主子希望我有什么想头?她这回很谨慎,一面给他篦头,一面紧紧盯着他。
他掀起半幅眼皮,从那一线微光里睥睨她,拈酸,八成很伤心,觉得我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她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发现这位主子自说自话的功力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几时属于过她?从来都是他发号施令,她在底下点头哈腰应承,要说有关系,也是她当牛做马。
她僵着脸皮一笑,那不至于,我替您高兴来着。
结果他一哼,何必强颜欢笑,我知道你的心。太子那低沉的嗓音,有种苍茫的味道,他感动着自己,也试图感动她,两个人正好,三个人嫌热闹就我们俩搭伙,一辈子过起来也快得很。我是不忍心,一个疏忽顾不上你,你就受委屈了我的人,自己怎么欺负都成,不能让你受别人的气。
他半真半假,梦呓似的,星河听着虽好气,可鼻子也隐约发酸。
桃木梳从那缎子一样的长发间滑下去,她还真有了强颜欢笑的意思,您别这样,没人敢欺负我。就算您将来迎娶了太子妃,我好好当我的差,人家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听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泄气地点头,也是的,谁敢招惹你,一准儿被你拱下台。
这话好像不是夸她的,她品了品,挣扎着反驳了一下,那不能,太子妃是女主子,我不能连主子都拱,那太没个体统了。
可人家知道咱们的关系,拿你眼中钉似的,你怎么处?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莫须有的名声,后来的难免嫉恨。她想了想,发现确实是大问题,便试探着说:主子您要是疼我,放我出宫得了。只要我不戳在眼窝子里,太子妃也没那么恨我。我还当官儿,还给您办差,不过不在宫里,在外头也是一样。
太子很认同的样子,最好再让你嫁个人,生个孩子,这么着太子妃跟前就彻底撇清了,想恨也恨不起来了,是吗?
星河头点了一半,却在他的怒目而视下卡住了,怎么了?
太子衔着恨,心想这人有时真的很令人心寒,他一直在努力维持彼此间的情谊,发小长长久久在一起,将来也是一段佳话。可她呢,她惦记的是另一个发小,因为那个楼越亭也还没下家,她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了,就想飞出皇宫和他成双成对,和他生孩子。
一腔热血泼在了沙地里,太子沉重地看着她,你名声都这么坏了,怎么还动那心思呢,就不能老老实实在东宫呆到死吗?
这回惊愕的换她了,我从来不在乎名声,您想让我在东宫呆到死,这也太出圈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