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又一次跑到自然蔬果店门口,大门紧闭,铁锁高悬。关店已经大半个月了,除了林青外,大家的电话都打不通,甚至连短信也没有一条。她很着急,也很担心,问了林泽好几次都被敷衍过去了。
母亲的病又犯了,这一次来势汹汹毫无预兆。那天晚上,突发呼吸困难和眩晕,吃了医生的药,按照护理措施急救依然没效。她很害怕,打了林泽的电话,可来的却是医生。
医生很很奇怪为什么明显好转的病情反复,却找不到原因。
李怡却知道,是因为周臾给的菜已经吃完了,可她不敢乱说话,又打了电话给林泽。又来的不是医生,但也不是林青,是一个长得和他有点像的,自称林青。林青留下一网兜黄瓜给她,道,“这是从别人的库存里调的货,省着吃,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们去哪儿了?”她追问。
林青没回答,走掉了。
再后来,医生每天来两次给母亲挂水维持生命体征,协助她将榨汁的黄瓜灌入母亲口中。
她依然不放心,每天早晚去店门口看一次,如果他们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季节已经进入初冬,海城的气温虽然没太降低,然而早晚的低温依然令人手脚冰冷。李怡在店门口的小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等不到人,时间也快到上学的时候了,只好扯了一张便条写下自己想说的话,从门缝塞进去。而门内,这样的纸条已经有了十多张。
一双黑色的尖细高跟鞋停在李怡面前,她仰头看,慢慢站起来。
“周臾呢?”周琦冷着声音问。
她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躲起来了?不敢见人?”
李怡被她满脸戾气吓到了,拎起书包跑掉。
周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口的怒火,抬头看已经蒙尘的店招,再看店里空荡荡的样子。这个世界,一切都不对劲了。沈致远车祸死掉,刚下葬没多久。她强迫周臾当夜去殡仪馆告别,内心深处希望在出殡的时候也会出现。可她却消失了一样,不仅没有电话,没有拜祭,甚至停掉了蔬果店和对酒店的供货。
母亲老年丧子,悲痛欲绝。她贴心安慰,亲戚们很担心,也天天轮流陪伴,然而始终无法令她开心。她为了改变心情,将公司的事情委托给舅舅和几位表哥,想拉着她出去旅游散心。可母亲仿佛有了心病,畏惧一切交通工具,不敢坐车,害怕飞机,连听见喇叭和发动机的声音也会全身发抖。没有办法,她只好重新收拾家里的零碎物件,准备换一些摆设,至少换个环境让她不要睹物思情。
母亲的卧室单独占了一层,花瓶之类的艺术品全收起来,重新订购不带尖角的家具,衣帽间的各种首饰和剪刀等等小玩意,无一例外都锁起来。接下来是书房,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小时候经常和哥哥一起在那里消磨时间。未免触景生情,有关沈致远的一切,全搬走。
照片、书、哥哥画的画,他读书时获得的各种奖状,他亲手做的收音机和小电视,以及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周琦一边收拾一边流泪,记忆被活生生挖出来焚烧,漫天烟火里,沈致远的脸在一点点破碎。突然,书架的夹层掉出来一个小笔记本,她捡起来看,却落处许多一寸小照片。这是沈致远收藏的家里人的证件照,白底,很有些年月了。然而一张张捡起来后,却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那男人有海一样深邃的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眉目之间十分放松。
她捡起来,发现背面写了三个字,周梅生。
周梅生?!
记忆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大门,周琦姓周,哥哥沈致远姓沈,妈妈秦淑文姓秦。一家三口,三个姓,然而长相相似,百分百有血缘关系。那么,家庭里的男主人呢?
周琦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完全没意识到,父亲的存在。
怎么就忘记了呢?
这个世界,太不对劲了,包括周臾的存在。
门推开后,浮光掠影,许多沉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被激荡出来,全身变得冰凉。她将照片放回去,下楼,秦淑文在花园里晒太阳。母亲头发白了一半,保养得娇嫩的皮肤争先恐后出现许多皱纹。她想问问,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吗?
可面对她无神的眼睛,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周琦不甘心铁锁横门,让司机找了开锁匠来高价开门,刚钳断门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走路的声音。她走进门,站定,抬头看着二楼的方向,果然见周臾带着微笑从楼上走下楼,而后面则跟着一个大胖子和顾明昭。
那个笑,点燃了她心中鬼火。
“周臾——”
周臾抬眼,见是她,有点惊奇的表情,再看看大开的门和有点尴尬的司机,“啊哟,破门而入,我现在算不算抓了你一个现行?”
周琦冷声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走。”
开锁匠拿了钱赶紧跑走,司机到底不放心,远远站在街边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