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头的人到王婆家相请,静临颇觉意外。
反问那差役,“官爷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差役笑笑,“上面的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姑娘空的话,就跟小人去一趟吧,车已经备好了。”
他说完,看看银儿和翠柳,又补了一句,“夫人说了,冉姑娘是贵客,冉姑娘的朋友也是。若不嫌弃,可以一同去坐坐,园子有新塑的冰雕。”
静临用目光询问翠柳,翠柳一缩肩膀,意思是我可不去那地方。
银儿附在她耳旁悄声笑语:“你不是想当官太太吗?不如去看看旁人怎么做的,也省的将来发怵。”
说完便拉着翠柳到静临身边,“正想去看看冰雕呢!”
曲县令祖籍山东临清,宛平为官,身边带着的家眷不多。许是为了彰显清廉,也没有另辟宅院,夫妻二人就住在县衙后院,前署后宅,倒也简单便利。
不过,宅子虽简单,室内布置却别有洞天。
丫鬟将棉布帘子打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得静临打了个激灵。
“是地龙。”
银儿悄声向静临解释。
静临不禁暗暗感叹,原来北方的冬天也可以这么温暖,什么时候自己有了银子,也给屋里装个地龙。
热气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龙脑香气,静临循着气味看去,果然见到三折屏风前的高几上摆着一盏九层博山炉,正袅袅地烧出银子的味道。
曲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笑着从里屋出来上房迎客。
她穿得颇素,一身鸦青色暗紫边的缘襈袄,不显山不露水的款式和颜色,质地却是上好的锦缎,暗暗彰显出贵气来。
静临赶紧福身行礼,下巴微收,眸子垂着,“见过夫人。”
翠柳平日大大咧咧,到这儿便显得拘束,银儿亦局促不安,只亦步亦趋地跟着静临,看她怎么做,自己也依样画葫芦。
静临从前也没接触过这些达官贵人,柳兰蕙那样的人,已经算是她见过的最体面的妇人了。县令夫人,还是个首善之地六品县令的妇人,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潢贵胄。
不过,她似乎天生便长于应对,特别是应对这些身居高位之人。
曲夫人人老珠黄,容貌不佳,唯一可彰显的就是一个“贵”字,静临的面上便显出“怯”,以免教她的贵落了空。
“快别讲究这些虚礼,天儿冷,坐下吃盏热茶暖暖身子。”
曲夫人声音含笑道。
静临感受到她的目光在自己三人身上的短暂停留和撤退,这个时候,怯便该收收,太过了,会教人看不起。
“多谢夫人。”
静临从善如流,在她下首坐了,呷了一口茶汤,笑吟吟赞道:“好香的茶,果然暖和多了。”
她不懂茶,不敢乱说露怯。
曲夫人笑而不语,她身旁那婢子脆生生地插话,“这是寒露那日的松针水煎的明前茶,夫人特地拿出来招待姑娘们的。”
翠柳诧异地看向这婢子,瞧她穿红戴绿的满头珠翠,好像比她主子还光鲜些,真奇怪!
拿起茶盏也喝了口,一股怪味,实在不敢恭维。
银儿偷偷与她眨眼睛,示意她收收脸上的怪表情,她也回了个眨眼,意思是知道了,真麻烦。
静临脸上挂起个领情的笑,“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们几个实在是受之有愧。不知夫人唤我来,是要化个什么样的妆面?”
曲夫人笑道:“不忙,咱们坐下说会儿话。”
静临心中警铃大作,觑着她脸色,一时却也猜不透别的来意。
曲夫人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问了几句家里几口人,在北京可还住得惯之类的家常话,自忖将人摸透了,方才一语破题,“冉姑娘别见怪,我也是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教段大官人一掷千金。此刻见了方才知道,莫说是他,换做我是个男人,也要为姑娘舍生忘死了!”
语罢,她自己先笑了。
看静临惊讶得微微张开嘴巴,曲夫人又收了笑,“怎么姑娘竟还不知道么?怪我多嘴了!”
静临强行将这句话中的“段大官人”和“一掷千金”按下,专心琢磨起曲夫人的意图。
谈不上不善,却也绝无尊重。说什么“换做我是个男人,也要为姑娘舍生忘死了”,便是将静临当成了一个玩意儿,特特将人传来,打主意看西洋景呢。
静临不敢招惹这样的人,可也不想被人看扁了。因将面上的和气一收,微微别开脸,含羞带怒,“夫人勿要说笑!”
曲夫人是瞧不上她,可碍于段不循,也真不敢拿她如何。更何况,今日相见,本是为了照顾她生意的,并非为了结仇。
见她似是恼了,便就将这话轻轻揭过,露出个长辈的大度之笑,招手道:“快别恼了!上我跟前儿来,帮我好好画一画,这些日子身上不利索,气色看着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