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
不,就算没有中间的这么多年,她也不恨她。
她的四姐是个人来疯,就算当时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也依旧是她们姐妹九个当中唯一一个真正活得没心没肺的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分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都像个孩子一样,爱恨分明,世界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房间妹妹不能住了她就可以入住,所有人都说她们这一代有个男丁就好了,那抢了弟弟位子的妹妹,就是不好的。
“凤殊?凤殊?九娘?”
“嗯?”
她听见有人喊她,抬起头来,茫然四顾。
“她很抱歉。凤婉说,她很抱歉。‘是姐姐错了,任打任骂,千刀万剐。’”
这的确是凤婉会说的话。她跟凤娜吵架的时候,每次和好,不管是谁先认错,都会抱着对方笑嘻嘻地道歉。
她曾经很羡慕她们能够手挽着手说悄悄话,很羡慕她们即使闹翻了过不了多久又会打打闹闹地玩在一起,她也很羡慕她们那句像是誓言一样的道歉“喂,任打任骂,千刀万剐,要是下不了手,我们就和好吧?一辈子好姐妹。”
一辈子好姐妹。
她从来没有被她们当做姐妹过。从前她不懂,现在用成年人的眼光回望,她知道责任也有自己的一半。
她极少会主动靠近她们。甚至可以说,在经历了与父母之间的长久对望之后,她其实越来越自我封闭,大概是从六岁开始,她就已经完全放弃了跟姐姐们交流的**。
其实小时候,姐姐们还是很爱护她的。
譬如年纪相近也最不爱搭理她的八姐凤,常常会在她因为心情不好而躲到院子的角落里时,故意跑到她附近,背对着她大声地背诵各种书籍,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以她能够听见的声音高声诵读,还会深入浅出地以她能够接受的方式解释重点词句,就怕她听不懂。
又譬如三姐凤娜跟四姐凤婉,在她刚开始练武的时候,她们一直都风雨无阻地在演武场上陪伴她。就算自己练不下去了,只要她还在认真比划,她们即便在一旁干坐着聊天,也要等她差不多完事的时候才会手挽着手离开。
还有大姐凤嫣与二姐凤,她们两个年纪大,那时候已经会女工了,那些年里,她的贴身衣物与手帕鞋袜,一直都是她们帮她做的。
五姐凤娴在她刚开始练字懈怠的时候,一连半年都起大早,跑来催她起床,督促她练字。后来学画,怕她又犯毛病,又为了她早起了一年多,风雨午休。
六姐凤媛与七姐凤,也因为她生病而掉过眼泪。在她装睡的时候,一个握着她的手呜呜咽咽地求她不要死,一个坐在她的肚子上恶狠狠地威胁她要是不想活,她这个做七姐的就立刻压死她。
那个时候,其实凤已经发现了她在装睡了吧?可是到底年纪小,还是会恐惧,所以眼泪噼里啪啦地全都掉到她的脖子上。
凤殊又哭又笑起来。
有些关心,是需要在经历过很多人事之后,才会在蓦然回首之时,看清楚当年的情形。
她两辈子都少了父母的关爱,但在手足情上,其实是很不错的。
只不过因为某个缘故,在长辈们在场的时候,姐姐们都不敢亲近她罢了。毕竟,就算是父母子女的关系,在那个时代,未成年子女,尤其是女儿,都需要依赖父母与家族才能够存活。
她默默地擦干净了眼泪。
“抱歉,是我失态了。”
“没事,我刚才也是哭了一场。喝口水。”
阿里奥斯亲王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温水,凤殊双手接过,喝了。
“凤婉一直说你还活着,我嘴上哄着她说会帮她找,但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过。直到她从我身边消失,我消沉了很长时间,才在某一天突然醒悟过来。她和我认识这么多年,其实由始至终,只求过我一件事找你。”
凤殊没有说话,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
“我找了,从还年轻朝气蓬勃的年龄,到我步入中年后半段了,一直找一直找,大海捞针一样,从帝国查到了联邦,派出去的人却都一无所获。直到后来,消失了很久的君家老四回归君家,传出了结婚生子的消息,我得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凤殊。我已经放弃希望了,所以得到这么一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多么激动,以为不过是个巧合。
我没有下令去深入调查你的情况,直到后来即家家主遭到袭击,差点身死的事情传来,发现你也在那趟旅程中,而且还整个人都消失了,君即两家都在找你,我才为了弄清楚整件事情而下了令。最终情报汇集到我手上时,我在她墓前又哭又笑了很久。”
“您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状态?我是说,她,适应了吗?”
凤殊想问她会不会彷徨无助,但他刚才也说了,是在云舒树下看见凤婉的,当时她的四姐正在大快朵颐,想必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