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围着炭火取暖,看着黑夜里飘落的鹅毛大雪,遥遥地从远处看出几分光亮来,她知道那是不远处的独栋小院门前的灯笼在亮着,烛火昏黄,穿透力并不强,因而漂浮在雪落下的半空中,倒像是幽幽的几点鬼火浮鳞,看上去寂静又寒冷。
四周愈静,雪梅就愈囿于思绪。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虽然她命并不长,但是也晓得许多人后来的事情。陆贞清在血缘上是她的庶姐,当初她被收为陆家的义女的时候,就没少受过陆贞清暗地里的排挤。那陆贞清平日里爱端着长女的作派,总是以陆家大小姐自持,表面仁善宽厚,所作所为只图一个贤良的好名声。
然而雪梅知道她并非这样的人,她恨自己的弟弟陆元柏不争气,也扭曲地嫉妒着样样要胜过她的陆贞汐,她总是面上给人打圆场,背地里给人使绊子,大约是活得拧巴,心地也并不善良,否则她也不会联合她姨娘张莲想出污了陆贞汐清白这样恶毒的主意。
然而她最后却自咽苦果,只能嫁给了连殊。根据雪梅的记忆,一开始那连殊对陆贞清还算是不错,在两人成婚不久之后,陆老太太因病去世,连殊与陆贞清一同回来奔丧吊唁,她哭得真情切意,他亦处处搀扶照顾,倒也是一双登对之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陆贞清迟迟不见怀孕。
而连殊此人本就风流好色,喜新厌旧,那股子新鲜感过去了之后,他就开始嫌弃她了。据说他不止在外面花天酒地,鲜少回来,一回来便是又带一个侍妾进门。纳妾未经正妻同意,本就是不合规矩的,陆贞清不满地说她几句,他就开始骂她是下不出蛋的母鸡不要多管闲事。陆贞清若是气不过地反驳他,他接着便是一顿打,扯头发扇耳光,让陆贞清毫无反抗之力。
陆贞清心中又气又委屈,是亏得她先天体壮,一开始虽然浑身是伤,但也还受得住,她惯来爱好名声,若是传出去自己一个陆家的大小姐不仅拦不住丈夫纳妾,还天天挨打,别人又该怎么看她呢?她以为是自己不曾怀孕的缘故,才招致了丈夫的厌弃,后来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也或许是吃药调理好了身子,竟然怀上了孩子。
那连殊年纪到了,十分想要个孩子。眼瞅着自己无论几房妾侍,后院女人们的肚子都没动静,又听说陆贞清怀孕了,态度便来了个大转变,对她开始关切起来。
后来那孩子也是顺利生下来,是个男孩,连殊大为高兴,如珠如宝地疼着。虽然他还是在外头青楼里流连,但好歹不纳妾也不打陆贞清了。而那孩子养了几年,连殊有次在邬家作客,偶然得御医把脉,那御医皱眉后沉思片刻,说他先天阳弱,早年又酗酒,实乃无缘子嗣之体质。他听了暴跳如雷,哪个男人能接受别人说自己不能生育呢?更何况他明明有个儿子,哪来的无缘子嗣一说?只说别人是庸医,气得跑回了自己家。
连殊气过了,也就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然而后来他无意中听人说了自己的儿子似乎不太像自己,突然间又想起了那御医的诊断。他心中顿时一阵起疑,瞅了儿子好几天,越看越觉得是真的不像。
他找了人一查,那孩子确实不是自己的,而是陆贞清借了家中小厮的种,珠胎暗结生下来的。连殊大发雷霆,当即要休妻,还要把那孩子摔死。
陆家当时已经靠着陆元棣的科举东山再起了,可陆元棣生性冷漠,根本不管这事,且陆程当时已经病在榻上了,已无当家主事之力。连殊此时要休妻,或许也是看中了陆家可能不会插手。然而他低估了陆程对家族体面的维护程度,他就算病入膏肓了,听说了这件事,又气急攻心,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让严凤榕出面去处理此事。
怎么说陆贞清也是他的长女,断不能因这些事情被休回家,这让外面的人怎么看陆家的女儿?敢和小厮私通偷龙转凤,这十足的下作手段,谁又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个簪缨世族的大小姐之手笔呢?
最后还是严凤榕派人出面登门去和谈,休妻之事才不了了之,至于那孩子死没死,就无人知道了,听说只是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养着,又听说确实是死了。雪梅也不好猜测,但是她估摸着那连殊喜怒无常的个性,定不会轻易地放过陆贞清和她的孩子。
其实如果能让陆贞清被休回娘家,兴许也是好事,在陆家最少不会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也不曾有人会打她。可是陆家不让连殊休妻,那就是强行地将她留在了连殊身边,连殊性情之坏,谁知道又能做出什么事呢?
搞不好真的会把陆贞清打死的。
然而上辈子雪梅死得更早,也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怎么样了,但总归陆贞清也像是会有好下场的样子,她身处一个火坑之中,死亡仿佛是必然的事情。
虽然陆贞清对她不好,可是此时的她心中却不可抑制地升了起了一丝同情......
假如今天夜里连殊没有污了她的清白,那她有没有可能避免这样的命运呢?雪梅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他们二人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没有今夜的意外,那她也逃脱不了嫁给连殊的命运。
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