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丝毫不畏惧玻璃的棱角,下一刻,陆绊觉得自己的视野骤然变窄。
因为从左手边,驾驶座旁边的缺口处,另一只手攀附了上来。
那东西第一次完整而得以看清细节地出现在陆绊的眼前。
它的皮肤充满着硬质感,上面有一些不规则的沟壑,那像是老鼠一般的脑袋下方是张开的嘴,可那嘴一点儿也不像老鼠,三瓣打开的嘴里,是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牙齿,就像某种爬虫。
那极力张开的嘴中,还有数根暗红色的舌头,如同触须般摇晃着,想要将外面的食物纳入口中。
鼠人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开车的陆绊。
两只鼠人一左一右,以匍匐着的诡异的姿势爬进了车里,那蠕动的舌头口器朝着陆绊的手臂席卷而来。
陆绊没有犹豫,左手把持方向盘,右手抄起撬棍,对准右边那一只鼠人便砸了下去。
撬棍末端精准而确实地击中了那鼠人的脑袋,并且深深地嵌了进去,某种暗黄色的汁水从伤口处飞溅出来,那蠕动着的舌头和细密的碎牙顿时失去了生机,鼠人细小的竖瞳涣散,没有了动作。
但就在这间隙,左边的那一个鼠人已经抓住了陆绊的左边胳膊。
那暗红,滑腻,细长的舌头牢牢地绑住了陆绊的手臂,细碎的牙齿印在了他的上臂。
扑哧——
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陆绊就看到,自己左手的伤口处,绿色扩散开来。
几株新芽自鼠人的牙齿和自己的伤口之间冒出来,像是受到了刺激的蚯蚓般飞速抖动,陆绊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上涌,他一边收回撬棍一边咳嗽一声,鲜绿色的汁液溅到了方向盘上。
“不要...”
身后传来了悲鸣,陆绊通过满是裂纹的后视镜能看到,在巴士的后方,好几只鼠人也同时爬进了车内,正在攻击石头和玛丽。
砰——
玛丽一枪击中了最前面那鼠人的脑袋,暗黄色的汁水和血肉就这么炸裂开来,但另一只鼠人立刻趁机扑了上去,将玛丽推倒,三瓣嘴打开,暗色的舌头勒住了那名中年生物学者的脖颈,随即,利齿接踵而至。
“呜!”
玛丽发出了低声的呜咽,她的喉咙被尖牙撕开,血流如注的同时,绿色草木也自那狰狞的血肉间萌发。
那鼠人稍稍抬起头,准备再咬一口,彻底将玛丽的喉咙撕裂的时候,枪声响起。
砰——
石头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玛丽的枪,他双手颤抖着,只一枪就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上。
而那袭击玛丽的鼠人,半边脑袋炸开,浑浊的脑浆流到了玛丽的身上,与她伤口的污血混合,显出某种瑰丽诡异的色彩。
玛丽挣扎着想要呼吸,但喉咙被撕裂,大动脉的血堵住了气管,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吸气却难以获得任何氧气,即将被活活憋死。
旁边,石头的身下流出了淡黄色的液体,他全身颤抖,难以再做出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鼠人朝着自己和玛丽移动,那骇人的口器散发腥臭,宣告着他们的死刑与终末。
陆绊的撬棍一插,将啃咬他左手的鼠人身体贯穿,疼痛似乎令鼠人的动作迟滞了片刻,同样的疼痛也令陆绊意识变得清醒起来。
他脑壳里,某种蠕动的生命正等待着破土而出,迎接新生,那瘙痒感化为剧痛,折磨着陆绊的理智。
在这样绝望的情境下,陆绊张开了嘴。
“■■■■■——”
某种源自亘古的,宏大而淡漠的声音自陆绊的口中迸发。
在那一瞬间,某种更加绝对的存在占据了陆绊的大脑,那凌驾于瘙痒感和疼痛感的,是源自人类本能的恐惧与敬畏。
陆绊能感觉到大脑皮层的沟壑之间,某种炽烈的火焰正在焚烧一切,倘若此刻有体温计测量,他可能会亲眼目睹自己的体温超过四十度的刹那。
这是言弹。
这是【遗言】。
陆绊先前在江城大剧院收录下来的,源自古老者,源自伟大存在的呓语,现在正回荡在废都荒野的巴士车厢内。
只片刻,袭击陆绊左手的那鼠人狭小的双眼便瞪得又大又圆,暗黄色的竖瞳动摇起来,它发出了嘶吼。
陆绊先前听过的,仿佛狼群,又像是人类哭泣一般的嘶吼。
车内其他的鼠人也同样发出了吼叫,那些攀附在车身,车顶的鼠人,伴随着难听尖锐的嚎叫,失去了力气,被高速的巴士甩了下去。
陆绊无暇顾及这些,他一边发出呓语,一边驱车向前。
他很清楚,这一片草地具有某种让植物肆意生长的力量,只有离开草地的辐射范围,才能缓解自身的植物化。
在陆绊复读的呓语之中,那些新绿的嫩芽仿佛也停止了生长,此时,陆绊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那些野蛮生长的草木就像被电流扫过,微微颤抖,仿佛畏惧,不敢冒头,竟然硬生生地蜷缩了回去。
他身边那鼠人浑浊的双眼已经全黑,它的身体表面如同被某种生物入侵了一般鼓动起来,就像有气泡在皮肤和肌肉之间想要寻找突破口,马上就要膨胀炸裂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