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沈寂往后退了半步,稳住她的身体,孟回趁机往上爬,双腿勾住他腰身,固定好,彼此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如果不是他说起,她永远都不可能把他和十年前遇见的那个双目失明的小哥哥联系在一起。
具体细节她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察觉到她的存在,望过来的那一眼,仿佛蓄积了世间所有的风雪,凛冽刺骨,且充满厌世感。
瞳孔是浓重的黑色,里面没有一点光,也没有焦距,死气沉沉,口罩没遮住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大概是长久不见日光,呈现出病态的白皙,上等冷釉般,冷冰冰的。
周遭像是有无数层无形的膜,将他和外界隔离开,谁都走不进去,他也走不出来。
然而他整个人极具压迫感和攻击性,被他定定地“看”着,像是在直面死神,孟回胆子大,没觉得多害怕,他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又看不见,而她从小就练格斗,真要打起来,她明显胜算更大。
她看不惯他粗暴地对待钢琴,提出教他弹琴,看他手长得漂亮,没忍住握了上去,温度比想象中的更低,像握住了一团雪,等她原创的曲子弹完,雪融化了,他的手有了暖意。
当时她和爸爸去拜访干爹树,山路走多了,口渴难耐,于是就礼貌地请他去倒杯水给她喝,后面水没喝到,爸爸找过来,带她离开了他家。
所以,他刚刚说十年前欠她一杯温水。
这就是612杯咖啡的来历。
孟回眨了眨眼,从回忆回到现实,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深邃迷人,倒映着她的脸和灯光,有了灼灼温度,不再冰冷死寂,眼尾微扬,洇出几分柔和笑意,真实又生动。
和十年前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孟回百感交集,喉咙满了又满,想说什么,又说不出,阔别重逢的喜悦盛不住,从泛红的眼角溢出来,两个小时前,她还在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当初跌落黑暗深渊的少年已褪尽戾气,披荆斩棘,青云直上,到达了让人仰望的高处,甚至还回到她身边,成为了她男朋友。
孟回将他看了又看,面上笑靥如花,嗓音里却带了近乎哭腔的柔软成分:“抱歉,我没认出你。”
十年来她的五官变化不大,那么,逃婚登岛,红花楹树下重逢……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一眼就认出我了?”
他喊她孟小姐,还说她迟到了九分十一秒。事实上,她迟到了整整十年。
沈寂“嗯”了声,抱着她在许愿池边坐下,轻笑着说:“你没怎么变。”
多少还是有变化的,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漂亮了。
“不对,”孟回慢半拍地抓住了疑点,“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
沈寂笑道:“屋里有监控。”
重见光明后的第一件事,他调取了和她有关的画面片段,保存在手机里,反复看了多遍,她的模样早已熟记于心。
“那晚我没认错人,因为提前收到了孟楠是钱董线人的消息,你又刚好出现,索性将计就计。”
“所以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
孟回又清算起旧账:“你干嘛要当场炒我鱿鱼?”
“你说呢?”
孟回想了想:“因为我和严涛的私人恩怨?”
“只是其一,”沈寂说,“主要不想把你牵扯得太深。”
“那你亲手泡的黄茶,金风玉露什么的,真不是暗示想泡我?”
现在想来,他以故人身份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迹可循。
沈寂轻揉了揉她头发:“纯属巧合。”
是她朋友想象力太丰富,误会了他的用意。
“但有一点是真的,”他直勾勾地看进她眼里,缱绻低笑,“与你相逢,确实胜却了人间无数。”
孟回心跳怦然,他说的是,相逢,十年前的初见。
“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沈寂语气轻描淡写,“我的好朋友为了救我去世,我哥至今在icu昏迷不醒,只剩下我……”
孟回心口揪紧,有如针扎般,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难以想象,这些年他独自承受背负了多少,愈合的只是表层伤疤,深处仍是血肉模糊的,看似无坚不摧,实则旧伤难愈,她不愿,也不舍得他再忆起过往,捂住他的唇:“别说了。”
沈寂在她掌心亲了下:“我没事。”
遇见她的前一天,是接连听闻两个噩耗后他心情波动最大的日子,无意间得知了车祸并非意外,他和哥的存在,威胁到了大哥家族继承人的地位,背后策划这场车祸的人,是大哥长子江州。
当然,江州和所有的参与者都已经因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岑姨并不知情,应该是阳光很好的春日午后,她站在落地窗前,感慨了句“海棠花开了”,随即意识到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