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感觉到绝无仅有的恐惧,一种绝灭于周天诸界的大恐怖,莫可名状的寒意从四面拥过来,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竟有种高声咆哮宣泄的冲动。
他没有真的叫出来,他的尊严他的地位他的修为他的傲骨,都不允许他发出一点点声音,他也绝不会叫出声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李苦做出了一个让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动作,他的尊严他的地位他的修为他的傲骨,都在这个刹那间丢失,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你!”
李苦居然把旧长笛轻轻地丢了开去,往宫殿上方那个破洞丢了下去,他的眼睛也凝视着下方,他从方才就再没有看姬御宇一眼。
姬御宇有一瞬间的愤怒,他觉得李苦太目中无人,哪怕那长笛只不过相当于凡器,但是一个剑客的手中有剑跟无剑,其所产生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的。
然后,整个宫殿的金光忽然消失了,天地突然陷入一种绝灭的黑暗,仿佛末日般不能抵抗。
李苦也消失了。
他丢弃了对剑客来说最重要的剑,难道是察觉到不是姬御宇的对手,所以用这一迷惑行为吸引注意,然后趁机逃脱了?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那么一瞬间,姬御宇也是这样想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光彩夺目的摆件,都失去了光芒,他却只想到对手怯战而逃,到底该说他狭隘还是盲目呢?
姬御宇到底不是蠢的,他紧跟着就察觉到异常,然后,他的所有信心就都破灭了。他在神境里,在神龙大阵的中枢,被对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隔绝开来,这简直就是一种惊世骇俗的大恐怖,他从未经受过的大恐怖。
在他以为李苦像个丧家犬般逃跑的那个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获得了胜利。
胜利的滋味是什么?
胜利什么滋味也没有。
因为他根本无法完全欺骗自己,他的内心是恐惧的。
正因为他的恐惧,他也根本没有发现到李苦究竟做了什么。就在这生死一隙间,电光火石的刹那里,根本没有人知道李苦究竟出了什么招,又出了多少招。到了他这个境界,根本已无需招式的存在。
到了他这个境界,岂非连剑也是根本没必要的?
天地间忽然响起了幽幽咽咽的笛声,似悲伤似欢愉,似真似假,似梦似幻,似清泉溅谷,又似万马奔腾,既有悠然旷世之气概,又有自绝于世的悲哀,仿佛在向这个世界依依不舍地告别。
姬御宇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来——李苦是什么人?他是一剑毁了巨鹿境的狠人,三岁小儿听到他的名字,都绝不敢再哭出声音,他被称为人界的苏北客,二十年前在人界就已是无敌的存在,像这种人怎么会逃?像这种人还需要手中有剑?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真正可怕的不是笛子,也不是能变成剑的笛子,真正可怕的是人,是李苦这个人。
他发了疯一样想寻找李苦的踪迹,但李苦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他的人好像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如果你现在问姬御宇,这个世上什么事最可怕,他一定能清晰明白地告诉你——黑暗,最可怕的就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当李苦变成了他最害怕的黑暗时,会发生什么?
答案就是一败涂地。
姬御宇突然听到一种声音,那是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那是血肉骨骼碎裂然后化为齑粉的声音,他仿佛还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哀鸣。
宫殿,人,全不见了。
整个虚空只剩下李苦,他的状态看起来也绝不好,已只剩一层薄薄的膜,几乎连脸都快看不清了;但是依稀可辩出大仇得报的那种畅快。
这算不算是求仁得仁?
他终于把害他这一生颠沛流离,甚至亲手杀死挚爱的始作俑者给打的灰飞烟灭了,可是他心底到底有几分是痛快?几分是痛苦?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笛声也静止了。
白星也从宫殿升起。她竟仿佛长大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也是元神之体。她再没有面罩遮挡,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含着微笑,向李苦飞去。
两个人在虚空中拥抱,忘我地亲吻。然后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颗明亮的星辰,向远空升去。
“谢谢……”
混合着两个人的声音,钻入那个破了顶的宫殿,钻到角落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正在疗伤的燕离耳内。一丝微笑漾开,他觉得所受的伤全都值了。
天地忽然一震,宫殿簌簌地落下碎石灰屑。
那些围住燕离的正面如死灰的内廷高手忽然齐齐抬头,惊叫一声,“陛下没死!”
燕离一颗心猛地下沉。
就在姬御宇消失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星团,难以计数的元神之力四面八方地涌过来,渐渐地凝聚成一个人,观其面目,赫然正是姬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