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的手微不可闻的抖了一下,那张脸隐在忽暗忽明的烛光下柔和起来,挺拔的鼻梁和极深的眉眼似一湖春水,本是如珠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却带着几分淡淡的阴翳。
“姑娘缺伙计?”
他又不着痕迹的打量她,想探究她的真实意图,不知是她城府颇深隐藏的极好,还是太过心胸坦荡以至脸色坦然,他竟然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瞒公子,这染坊就我一人,无论是染色制衣,还是给官眷送衣,一个人未免力不从心,若是有人帮我打个下手,倒是极好。”
以后若是攀上大定单,自己一个人的进展太慢,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更遑论去筹谋别的事情呢?
沈荠看着景安把药粉撒在伤口处,明明痛极,却还是一声不吭,额头上沁了密密的汗,倒是个倔强的人。
她看他沉默,觉得这人有趣,不觉中带了几分笑意。
想着西边厢房还空着,那里本来是沈荠五年前初来染坊住过的,现下堆着些不用的杂物,收拾一番还能住人。
待一阵忙碌过后,月下西沉,景安默默吹灭了灯,待沈荠走后,和衣躺在架子床上心里莫名涌起酸涩之意。
新月如钩,月色窈窕,给室内撒下银色光辉。有呼啸的风声拍打着合起的窗户发出阵阵声响。
前些时日他还是清冷端方、高不可攀的皇太子,众臣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朝梦碎,火光乍起,从窗户燃起,借着东风火苗一跃而起,火势越来越大。
父皇病重,折子堆积如山。他正研墨,耳边满是“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在哪里?
电光火石间想起晚间筵席中叶亭贞撩袍行礼,脸色在旁人看来满是恭谨和敬畏,嘴里却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
“吾愿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千秋万代,风华永驻。”
如淬了毒般的匕首刺进皮肉,痛的让人难以呼吸。
他仿佛身子被麻痹,心中有一块什么正慢慢瓦解。
他最最敬重的摄政王,竟然要害他!
他不知道那根被火苗舔舐的横梁如何砸下,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被老御医易了容,死士替他挡下了那道火光。更不知道自己如何跌跌撞撞从承明殿密道逃了出来。
金碧辉煌的承明殿成了一片废墟。
逃了许久,好不容易将手中白玉扳指换了一件黑袍和帷帽,正欲潜进摄政王府,却被侍卫发现腹部受了一剑,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
景明双手搭在受伤的部位,倏忽一笑,还好天理昭彰,不曾亡他。
终有一日,定要叶亭贞血债血偿,报他皇室满门之仇!
比起景安这般辗转反侧,沈荠这厢倒是一夜好眠。难得一夜无梦,鸡叫了两遍才肯起身。
沈荠看着落寞的西厢房依然掩在晨曦的雾气中,还觉得是在做梦,昨天她竟然收留了个人?
景安孑然一身,怎么看也不像个读书人,自己本不该惹事上身,可她还是心软。
大抵是因为他与那个人有几分相像。
今日便是王府冬宴,刘夫人的马车想必下午就到连云坊接她过去。思及此,忙敲了隔壁张婶黑漆的门。
景安还缺一身干净衣裳,染坊里虽到处都是布料,一时半会也赶不出一件现成的来,倒不如借一件张婶儿子陈应清的,到时候再给他做一件还回去。
她住的这条街离汴京繁华地带稍远,和沈荠的染坊不同,街坊邻居大多做些小买卖,并不富庶。尽管天才蒙蒙亮,此时大多数人都已挑着扁担和箩筐去了集市里,门也都虚掩着。
张婶听得沈荠来意,二话没说就拿出两套青色衣衫,还细心的拿了件乳白色中衣。
“这些都是清儿没有穿过的,请沈姑娘不要介意。不知那位公子是哪里人士,怎的就到这里来了?”
张婶热心肠,诧异景安的来历。
沈荠接过衣裳,也只挑了两句答道,“家中无父无母,来汴京谋条生路罢了。”
张婶见四下无人,稍稍压低了声音,“沈姑娘,说句不中听的,你可别嫌张婶啰嗦,现下时局正乱,你又是个姑娘家,也确实需要个人托付终身了。”
沈荠没想到张婶一副神秘的模样竟然是想说这个,不由得啼笑皆非,带了几分羞赧,“张婶,您多虑了。现在正值年关,有些事没头没尾的。正巧有个人来帮把手,我也好得空歇会了。”
张婶见此,也只是摇摇头,又回屋里拿了些糕点饼饵之类的零嘴一把递她手中。
“快过年了,你也该置办点东西,尤其又多个人吃饭,总不能还应付过去吧。”
沈荠连连道谢,接过东西便走回了染坊。
冬意不减,日头渐起,有雾气慢慢散了。推开院门,中间是错落有序的竹架搭在院墙上,绕过地上晾着的蓝草和几个染缸,西厢房的门不知何时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