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抵在他额上不做半分偏移:
“睡地上的人还会怕冷么?”
楼书则大约是听见了,眼珠缓慢转动,片刻之后逐渐睁开了眼。
最先被头顶晃晃的灯光刺到,他痛苦地迅速闭上双眼,些许适应后,才又一次睁眼。
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焦,落在千黎因为俯身而垂落的发丝之上。
像是那些并不曾足月的孩子,视力尚未健全,有时会盯着摇床上飘动的丝带或者珠串出神。
将近看了一分钟,终于清醒了。
他试图地上爬起来,却因脚上的伤而缺乏支撑重心,头抬了不足二十厘米就又要朝着地上摔去。
一副狼狈滑稽的可怜做派。
千黎不想管他,又觉得人都这样了何必计较,最终还是在他脑袋落地前用自己手掌垫在了下面。
她的手太小了,能覆盖的面积实在有限。指缝之间是他坚硬的发茬和柔软的耳廓,掌心是他过高的体温。
不知道是摔痛了还是牵扯到了膝盖上的伤,他的眉心尚未舒展开,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就这样脸侧卧在她的手中。
不再动了。
那些苛责的话暂时咽回腹中吧,良久无声后,千黎只问了一声:
“又不起来了么?”
只有睫毛颤了颤,在小鱼际带起一层难以察觉的风。
他隔了很久很久,轻声说:
“太累了。”
他太累了。
从上个雪季开始就是最高强度的训练,为了保持身体耐力每周需要完成两个半马和日均五个小时的有氧运动。从落基山到北大湖,再出发去阿尔卑斯,他每天与雪板和雪仗做伴,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米兰冬奥的赛程安排不算太好,他又身兼多个项目,几乎每一天都要调动出自己最兴奋的状态来应对比赛。
承受的压力已经达到最高负荷,在U池最后一跳落地前,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摔倒,就能成为载入历史的三冠王,介时奖牌加身,他将为国家和自己赢得至高无上的荣誉。
或许就是这短暂一刻的松懈,让自己受了伤。
最后落地的动作受到影响,出现了一点失误,但瑕不掩瑜,他依旧拿下U池冠军。
完成比赛流程和兴奋剂检测之后,楼书则被连夜送入医院急救。以为处理过就行了,他急着回国。
将要出发前却突然发起了烧,体温一度升到了三十九度。当地医院的医生和队医都建议他留下来修养,延迟登机。
可是不行,他急着回国。
回国要做什么,他也不清楚。
他太累了。
千黎的手腕有些发酸,片刻之后还是僵硬地开口:
“需要送你去医院么?”
“不用去,我的药在行李箱里。”
他仍这样躺着,并未睁开眼。
千黎的掌心已经与他的体温趋同,她抬眼看去,发现楼书则的行李箱居然被妥善安放在沙发上。
大约是真的烧糊涂了,让行李躺沙发,自己睡在地上。
她抽走了自己的手,原想就这么起身就走,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单手脱了外套垫在他枕下。
千黎站起身,到沙发前开了行李箱才重新坐回到地毯上。
半个箱子都是药盒,汉语和英语她阅读起来没有障碍,可掺杂着几盒意大利语,她不得不使用翻译软件。
楼书则大约不像之前那样意识昏沉了,靠单侧的力量一点点坐直了靠到她身边的沙发上,倒是还有力气发出一声笑:
“直接给我看不行么?”
千黎本欲反驳几句,偏头看去时却瞧见楼书则因为笑,嘴角一处干裂的伤口重新渗出了鲜血。
绮丽浓稠的色彩倒是为他镀上几分异样的生机。
他们之间可以不是只有剑拔弩张的气氛的。
可是千黎的思维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动机与目的,又陷入了一片茫然的虚无。
他无任何意义地折磨完自己身体,现在又粉饰太平地与她笑谈。
千黎其实很讨厌楼书则这样毫无长进的幼稚行为。
复又站起身了,千黎眼神垂落,平淡无波地从他身上扫过:
“既然你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你记得和关邵跟队里报平安,他们很担心你。”
真的抬步就要离去,可是手腕忽然受到桎梏,她被一道力量曳住,不得不回头。
仍坐在地上的楼书则,脸上也不见了方才的笑意,只有残余的血迹证明那短暂的平和并非南柯一梦:
“为什么要走?”
他的眼里潜藏着不甘与倔强,与分手那天如出一辙:
“为什么不来看我比赛?”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