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拥立的大公道隽年仅十岁,却已全然复刻了他父亲道琛当年骄傲跋扈、目中无人的模样。作为唯一得到道祐承认的孙辈,道隽自小备受溺爱。在京都时便是出了名的惹事精,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霸王。在他母亲柳圭夏去世后,道隽更是无人敢管束,行事愈发嚣张。
清晨,为了离书签字一事,瞳领着凛前去拜见道隽。几句话下来,凛便意识到这一年逃亡的经历并未让这个顽劣的孩子有所长进,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未使他嚣张的性格有所收敛。
这一路奔逃下来,道隽原本霸道的脾性中更多了一分猜忌多疑。自此风声鹤唳,不愿轻易面见外人。昨日原慈的葬礼,他亦是嫌人多口杂,且气氛阴郁,并未赏脸露面。
当凛提出解婚的请求时,道隽挑眉粗声问道:“祖父定下的婚约岂是说破就能破的?神姬实在任性。”
被一个年龄不及自己一半的晚辈教训,凛心中不满,却也只得低声下气道:“还请大公成全。”
道隽冷哼一声,尖刻道:“神姬莫非是觉得私生子配不上自己?明明你也非婚生……”
凛暗暗琢磨:这么看来,她和道闲倒还真是“门当户对”。
一旁的瞳低声喝道:“休得无礼!”
瞳是道隽的救命恩人,寄居在凉州这一年,道隽亦将瞳视作少数可信赖之人。如今瞳身世查明,又有了亲缘关系,道隽对这个叔叔颇为敬重。此刻受瞳的呵斥,道隽收敛起傲气,问道:“瞳叔觉得这事应当应允吗?”
瞳沉声答道:“与凛解婚之后,道闲得以恢复道氏的身份。他与牧氏族长交好,又深得亓氏族长继承人的信任,在北疆颇有影响力,这两大族或许会放弃道珏,转而拥护关系更亲近的道闲。我们可以借机挑拨北疆众族之间的关系,分散他们如今聚集在中原的兵力。”
瞳在此之前并未与凛分享过有关战局的观点,凛天真地以为他是单纯出于情感的考量,才希望她能与道闲撇清关系,却不想还有这一层缘由。
道隽跳下高椅,在凛、瞳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思考。象征大公位置的冠冕扣在他尚小的脑袋上,显得有些滑稽。随着道隽低头的动作,冠冕向下滑了几分。道隽将它扶正,严肃道:“可日后道闲若是与我们争呢?”
瞳宽慰道:“我熟知道闲的脾性,他不会与我们相争。”
思索片刻后,道隽带着一些不情愿,在离书上提笔签字、盖印。
凛如释重负,似是得了解开身上枷锁的钥匙一般,欣喜地接过离书。看着上头尚且稚嫩的字迹,一时有些出神。
“为何不跪谢?”
凛被道隽这一声呵斥拉回思绪,赶忙跪下身,行了个符合规矩的谢礼后,忙不迭告退,赶紧远离了这个魔王。
瞳很快追了出来,边走边轻声解释道:“他一向是这个模样,被道琛骄纵坏了,你别在意。”
凛不满地小声道:“可他这幅模样真能服众?祖母好歹是收留了他的恩人,她的葬礼这样重要的场合,他竟会任性不出席,席间听众人议论他的话语里都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瞳轻笑道:“他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凛脱口而出道:“如今你也是道氏族人,为何不能……”
瞳伸手捂住她的嘴,急道:“这话可别在外面乱说。他只是年纪小,需要人辅佐指导,我的话他尚且还能听进去一些。”
凛掰开他的手,试探般地轻声问道:“你真没有这样想过吗?”
瞳握住她的手捏了一把,笑而不答。
凛又追问道:“你预备如何借道闲挑拨北疆各族间的关系?”
瞳收敛起笑意,严肃道:“这事你不用操心。”瞳抓着凛的手,引着她朝澈的院落走去。
凛心中不免失落,就如她的隐瞒一样,瞳也选择了对她有所保留。他隐忍了真实的态度长达十数年,此刻陌生的他仿佛由一层层细密的网布包绕住,使得她无法真正触及。
抵达澈与律所居的客院时,他们夫妇二人正得了空,在一起逗弄才半岁大的一对双生子女。三岁大的长女济和未满两岁的长子白岩冰,则在一旁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地玩闹。一家人一派其乐融融的美好景象,丝毫看不出夫妇二人此前曾冷战数年。
瞳遥遥望着屋内和睦的一家人,忽然脚步一滞,握住凛的手,柔声问道:“等日后安稳了,我们也生一群儿女,可好?”
许是从未感受过家庭生活的美满,记忆中的童年也并不天真无忧,加之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记忆,凛对于成为母亲这件事未有任何期待,也从未认真思考过未来生儿育女的可能。可见到瞳此时恳切期盼的神情,凛不愿叫他失望,浅笑着应下。
澈听凛说明了来意,对于她的决定仍有疑虑,又私下劝解了一番。见凛心意已决,还是无奈签下了字。
凛即刻将这份离书,合着张说明的字条,一并装入信筒,赶在牧珂启程离开前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