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乔氏贵客登门拜访。
乔氏有女名清嘉,今年刚及笈。乔氏与宋氏素来交好,祖上又是近亲。宋聿只在幼年与她见过几面,后来便去了幽篁山,故对她印象不深。
这几日乔清嘉都住在常青院隔壁的客房里,岁宁远远地瞥见过她一眼,只觉得是个极其热情和善的少女,像五月火红的石榴花,在寒冬腊月里极耀眼。
冬节与除夕前后登门的这些贵客,大抵还是为着联姻而来吧,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女,或许就是宋公子未来的夫人了。
“喂!”
乔清嘉也看见了她,远远地冲她喊了声。
“叫你呢!”
陈岁宁回过头,有些发愣。这些在世家大族中长大的女子,到底有些张扬跋扈的。
“你是常青院的婢子吧?”
岁宁没有回答,乔清嘉只当她是默认了。
“你们宋府上下当真是无趣极了。”她嘟囔了几句,又随手拿过一张一石弓,试着拉了一下,没拉开,又取了张三十斤的弓递给她,道,“喏,你陪我射箭如何?”
“啊?”岁宁连忙摆手拒绝,“我不会射箭。”
“我教你,看着哦。”说着,少女张弓搭箭,正中十丈之外的靶心。
“真厉害。”岁宁敷衍地附和了一句。
“你试试。”
“我射不中。”岁宁推辞道。
耐不住乔清嘉一直撺掇,她便也张弓搭箭,瞄准箭靶。许久不曾碰过弓箭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在五年前,她随姑姑上山打猎,还射中只鹁鸪。
她有些愣了神,思索片刻,还是一箭射出,果然没有上靶。
“哇,真远。”乔清嘉望着飞出去的箭,不知落在了哪个院子里头。她一开始学射箭,至多只能射个三四丈远。
“没上靶。”她故作丧气地摇了摇头。
一尾羽箭破空而出,正好落在宋聿脚边。少年低头看着地上的箭,穿过月亮门,便遥遥看见在院墙另一面,有两个拿着弓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她是有心的,还是故意的。
乔清嘉道:“没关系,再试试?”
“府里射箭,易伤着人。”宋聿前来打断了她们,手里还拿着方才拾到的那支箭。
乔清嘉问:“那宋公子可要与我们一起?”
宋聿向她行了一礼,又回绝道:“我不善骑射,自然比不上女公子射艺精湛。”
乔清嘉撇撇嘴,扔了手中弓箭,觉得他有些扫兴。
察觉到岁宁眼中有些冷漠,想到她是个不如何喜欢权贵的人,宋聿还真怕她恼了便往乔清嘉身上戳个窟窿。她神情越是平淡,举动便越是可怖。
他便提议道:“府里没什么可以玩乐的,城外梅岭的梅花开了,我陪女公子出门骑马赏花如何?”
少女又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他待所有人都谦和,也待所有人都淡漠。
岁宁识趣地退下了。这几日天气有些暖和,她低头挠着手上的冻疮,又痛又痒。
公子白日里陪乔清嘉出去了,或许长街打马,或许乘船游湖。
岁宁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四方天井,院内高墙,有些难过。为何突然这样难过?她想着,许是来宋府这么久,她一次也不曾出去过。建康的街道,会不会也像昔日洛京一样繁华?可她不记得洛阳,也没见过十里秦淮的建康。
曾经从未想过这些,只觉得活着就很好了。她仿佛越来越贪心,想要更多。
直到天色暗了,她就点了灯,坐在高高的石基上吃糕点,悠哉地晃着双腿,极不规矩。
直到宋聿回屋时从她身旁经过,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公子啊。”她说。
宋聿问:“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没有。”
“时月前辈不曾来找过你吗?”
她又摇摇头,也没有。
“公子回来了便好。已经很晚了,我该去睡了,公子也早些歇息吧。”岁宁打着哈欠,慢悠悠往房间走。宋聿不解,只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知她这又是怎么了。
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来,同他说:“我不曾出过宋府,若是哪日公子得空出去了,便顺手替我折一支梅花回来吧。”
“好。”宋聿在心里悄悄应下。
是夜寂静,岁宁早早熄了灯,坐在窗前,却见宋聿的书房还透着微微的烛光。他是个怪人,总是彻夜挑灯看书。
直到后半夜,他书房中的灯才熄了。
少女翻了墙出去,来到合昔院旁边那个早已上锁的小院落里。那口枯井里死过人,便再也没有人住在这里。不过月余,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层枯枝腐叶。她倒不怕死人与孤魂,只是更深露重,便显得这院里阴湿之气极重。
攀上墙头,可以望见月亮已经升到了栖霞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