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根结底还是动物,大抵爱吃。
广濑澪就是一个从来都向着口腹之欲低头的人。以前零花钱宽裕的时候,时常搜索网络红人们在博客上推荐的美食店,呼朋邀友跑去饱餐一顿。现在没什么钱了,却还是忍不住嘴馋,只是在挑选店铺时,价格成了首要因素,具有了一票否决权。
祖宅的厨房是典型的回字型,装着曾经风靡一时,极为昂贵的炉连烤灶台。当时说是为了方便帮佣做事,如今家里雇不起帮佣了,厨房就显得过于空旷。她点开灯,四处翻找了半天,终于从橱柜了掏出一只马克杯来。灶台上放着的老旧煮水壶,打开壶盖,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水垢。
她想了想,大约是觉得自己找不出另一个水壶了,还是将壶注满了水,置于炉上。壶连续鸣叫了好几分钟,她才关上炉子,小心的滤去脱落的水垢,冲红茶,放一颗糖块与半盒牛乳。
她就着木地板坐下,捧着马克杯,小口小口的抿着喝。厨房的窗户开着,这个天气蚊虫不多,她定神看着窗外逐渐昏黄的天色,有些出神。她突然想到了森茉莉,一个即便贫穷,也要配着蛋糕进口巧克力喝下午茶的女人,一下子手中的红茶便索然无味起来,一股浓重的愧疚感袭上心头。她的脑海开始不由自主地盘算起这个月的余钱和开销起来。
然后,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是枝裕和的电影《衡山家之味》,里面有一幕是婆媳二人在厨房里烹饪,如今想来,明明是很美的镜头,却传递出一股难言的忧郁之色。可她当初看时,却并不觉得忧郁,只觉得美。
紧接着念头一转,又释然了,一边自我安慰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今朝有酒今朝醉"之类的话,一边大口大口的继续喝起红茶,生怕下一秒又食不知味起来。
红茶很快见底了。一根茶叶不小心进了嘴,可杯中还有一些茶水,于是广濑澪用门牙咬住那根茶叶,像是滤网一样,将茶叶隔绝在口腔之外,茶水便可从牙齿的缝隙中流进来。
终于,所有的茶水都被喝光了,广濑澪这才将嘴里咬着的茶叶吐出来。
她盯着杯中的茶叶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聚餐时凤秋人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但他立刻就将茶叶吐出来,然后皱着眉头盯着茶杯看,叫来服务员换杯茶,还要求将茶叶滤掉。
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思索着,丢下茶杯,仰面躺下,背部紧贴着冷硬的地板,两只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她便在天花板上发现了一条又长又宽的裂缝。裂缝的形状,让她想起了在医院实习时,见过的孕妇肚子上的妊娠纹。
她在这个大屋子的很多地方见过类似的裂缝,小时候的她甚至整夜不敢闭眼,因为在光影的作用下,这些裂缝好像会蠕动,虽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年幼孩子的主观想象。
她从后院里堆积的杂物中找出一架矮梯、一盒抹灰工用的油灰和一把刮刀。她将油灰和成黏糊糊的一大团,用力拽着梯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爬上爬下好几回终于用油灰将天花板上的裂缝抹平。
过去,广濑澪从未干过这种活,所以她仔细阅读了油灰盒子上的说明,还用手机搜索了教程,最终也算做的有模有样。
半个多小时过去,肉眼观察油灰好像已经干了,她想了想,爬上梯子,伸手使劲按了按,触手十分坚硬。
“应该是干了吧。”她又看了看,自言自语。
于是,找来砂纸,爬上梯子将突兀的干油灰抛光磨平,试图使其与陈旧的天花板融为一体。
粉笔灰似的微尘随着砂纸的摩擦洒落在广濑澪的头上,脸上,鼻尖还有嘴上。她屏住呼吸,发现毫无用处,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舌尖尝了尝这些碎屑的味道。
然后,她将工具回到它们最初的地方,站在夕阳下仰头观察着她给这间屋子带来的变化。
“晚上吃什么呢?"某一个时刻,她思索起来。
祖母晚上吃的极少,一般不过是就着小菜喝些白粥,但也极其讲究,煮的时候要不时搅拌,还要米粒发亮。广濑澪不懂这些,却知道,若是老是喝粥,胃部对于比粥更坚硬的食物的消化能力会不知不觉的退化,况且粥的升糖指数不低。
那就去吃拉面吧,她突然就决定了。
于是她从猿乐町走到了神保町大街,又拐向了小州町方向,一边朝着拉面店的方向走去,一面走走停停翻阅着旧书。夕阳透过矮墙后的树木,在红砖路上投下树影。
拉面店很破旧,是一家经营了许多年的老店,客人也多是熟客,价格十分的实惠。店员是个来兼职的大学生,据说打了好几份工,有时店里没客人时会看会书,店主从不说什么。
广濑澪要了菜单上最便宜的拉面。店员揭开锅盖,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大骨汤,浇在面上,汤上还飘着几片薄薄的叉烧肉,几星芹菜末和葱花。广濑澪澪伸长胳膊,从案台拿来白胡椒,撒了一些,用平底的汤匙舀了一片叉烧,汤匙中还有汤汁,吹一吹,咬一口,浓郁的肉味便在口中爆开了。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