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这东西很有意思。
朝堂上的风吹向民间市井,再经过民间市井消息人士或指点江山人士所谓的权威解读后,传闻往往会夸张到离谱。
而这种离谱的传闻就像存在酒坛里的酒,在民间市井发酵一段时间后,再次吹回朝堂。
然后,朝堂的权贵臣子们各自分析和脑补过后,整件事情的性质已跟当初完全不同了。
李钦载向李治劝谏封禅泰山一事便是如此。
出于公心向李治劝谏,事情本身没错,可朝臣们都很清楚封禅泰山对天子是何等的重要,刘仁轨这个反面教材已受到了惩罚,在这种情势下,李钦载又站了出来。
李钦载的分量跟刘仁轨完全不一样。
刘仁轨是清直之臣,勉强算是继承了魏徵之遗风,李治登基后,刘仁轨初任给事中时,便向李治提过不少忠谏。
这些忠谏李治选择性地接纳或驳回,一来一往,也算君臣之间的正常交流。
哪怕这次刘仁轨谏止封禅,被责了廷杖又罢了官职,可明眼人都知道,天子不过是一时之愤,也许过不了多久,天子的气头过了,刘仁轨又能官复原职。
可李钦载不是刘仁轨,他的身份和位置不一样。
李钦载的出身,他为社稷立下的功劳,他在李治心中的分量,都比刘仁轨强许多。
李钦载说出来的话,分量也比刘仁轨要重得多。
不夸张的说,李治之所以有封禅泰山的底气,其中至少有一半来自于李钦载为大唐立下的功劳,才有了李治敢于跟老天爷得瑟的勇气。
现在,这个为大唐立下巨大功劳的臣子公然反对封禅,天子羞恼之下,会对李钦载做出怎样的惩罚,长安城没人知道。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李钦载这次真的触犯龙颜了,后果只有两种,很严重和更严重。
于是长安城的权贵们一夜之间讳莫如深起来,无论公开和是私下的场合,对李钦载触怒天子一事皆绝口不提。
他们在等着天子的反应。
他们更知道,明日便是朔望大朝会的日子。
无论李治还是李钦载,对于封禅各自有着不同的意见,在这次的大朝会上都会引爆出来。
…………
太极宫,安仁殿。
距离跟李钦载闹掰已经两天了,李治仍然怒气未消。
这两日宫里人心惶惶,天子跟李钦载会猎回宫后,脸色便一直铁青,心情差到极点,守门的狗都莫名其妙挨了俩嘴巴。
安仁殿内,李治面色阴沉地盯着桌桉上的奏疏。
奏疏堆积如山,绝大部分皆是大唐各地州县官员送来京城的,他们在奏疏里异口同声地颂扬天子的功绩和美德,最后点题,天子功绩远迈秦皇汉武,自当封禅泰山,为大唐社稷寿,为黎民祈福。
以前看到这些奏疏,李治或许还会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封禅泰山正是众望所归,不然全天下的官员为何都商量好了似的一齐上奏,请天子封禅。
可是自从与李钦载有过一次争吵后,李治看这些奏疏却越来越不顺眼,里面的每一句夸赞颂扬的话,都仿佛是在无声地嘲讽,嘲讽他这个天子好大喜功,虚荣自私。
“来人,将这些奏疏全部发往三省,着许敬宗李义府许圉师几位处置,关于封禅泰山的奏疏不必再呈于朕,留尚书省封存。”李治澹澹地道。
王常福领着几名内侍入殿,小心翼翼地将桌桉上的奏疏搬走。
坐在李治旁边默不出声的武后心中咯噔一下。
简单一句旨意,透出许多不寻常的含义。
地方州县官员请旨封禅的奏疏被封存,难道李治已改变了封禅的主意?
武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相比李治的虚荣,武后更需要这场封禅仪式,这是她坐稳皇后位置最扎实也是最有效的途径。
而此刻李治对这些奏疏的反应,让武后感到有些忐忑。
如果这次真的取消了封禅泰山,那么下一次还不知是何时,武后筹谋已久,为此做出了太多的准备,她实在无法接受李治收回成命。
想到这里,武后对劝谏封禅的刘仁轨和李钦载不由更痛恨了。
都怪他们影响了李治的决定,害她长久的筹谋一朝落空。
心里恨得直咬牙,武后却堆起笑脸柔声道:“陛下封禅泰山正是天命所归,朝野皆赞同,何必为一两个不识时务的人坏了心情?”
李治面无表情地道:“刘仁轨倒也罢了,老货向来挑三拣四,唱反调也不是一次两次,朕懒得跟他计较,过些日子给他任个熊津道都督,把他扔到百济去,朕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李景初他……实在太过分了!他居然跟刘仁轨唱一个调子,难道他不知朕对这次封禅多么看重吗?这等重要的大事,他竟与朕相左,简直是拆朕的台!”
武后目光闪动,轻声道:“陛下,满朝文武皆赞同,唯独刘仁轨和李景初反对,陛下不必为这两个人而改变决定,至于李景初,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不如等事后,陛下也寻个由头,把他支到州县为官如何?”
李治咬牙道:“朕还要夺了他的爵,苏定方正好已将吐谷浑肃清,吐谷浑纳入大唐版图,李景初功劳甚伟,既如此,索性让他滚到吐谷浑,给朕守疆安民,每天啃吐谷浑羊肉去吧!”
武后心情稍定,所谓让李钦载滚到吐谷浑为官,当然是李治的一时气话,但武后从李治的话里听出了意思。
似乎李治还未改变封禅泰山的决定。
如此就好,武后最怕的就是李治改变决定,至于她与李钦载的恩怨,容后再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封禅泰山一事彻底定下来。
武后心念转动,再次试探地道:“陛下,明日便是朔望大朝会,封禅泰山一事,以刘仁轨和李钦载的脾气,臣妾担心